那张平日里张牙舞爪,乖戾嚣张得不可一世的面孔,此刻静静闭着眼眸,躺在床上,竟显得那般柔和安然,如同一个乖巧的孩童般。
宛夫人无声无息地在床边坐下,伸出白皙修长的一只手,轻轻触碰向床上那张熟睡的面孔,微凉的指尖在他眉眼之间游走着。
钟离笙这张脸,的确是像极了自己的母亲,自小便出落得绝美动人,澹如秋水,清如春山,令人惊艳万分,还曾有过一段雌雄莫辨的年纪。
那时他溜出云洲岛,去海上玩耍猎鲨,还遇上过一群不开眼的海盗,将他当作落单的“小美人”,妄图调戏轻薄他,这样愚蠢的行径简直是自寻死路,那群海盗的结果当然也可想而知——
他们的手脚都被钟离笙折断了,出言不逊的嘴巴也被缝了起来,身上钉满暗器长针,最后被血肉模糊地扔进了海里,成了钟离笙猎鲨的诱饵。
哪怕小小年纪,钟离笙的手段也已十分干脆狠辣了,他不仅是相貌,就连这份与生俱来的烈性子,也是像极了自己的母亲。
可他身上,从头到脚,唯独一双眼睛,却是随了他爹,钟离羡。
瞧着冷冷清清,微微上挑,还带着几分戾气狠劲,一笑却似桃花绽放,不尽温柔,分明是双水光潋滟的含情目。
当年就是因为这样多情的一双眼眸,才令青黎大山里的那个绾绾彻底沦陷,一路生死追随,许下白首不离的誓言。
只可惜前尘往事,覆水难收,当年同闯江湖的爱人也成了如今困在岛上的一对怨侣,就连这双一脉相传的含情目,也遮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再没了那片摇曳的秋水波光。
“阿笙,娘不会让你……瞎了的。”
宛夫人屏气凝神,微凉的指尖一边游走在钟离笙眉眼之间,一边暗自提起内力,悄然运转起了一套秘术功法。
她谢绝了凤殊行的相助,没让他再插手医治钟离笙,她到底是不愿欠凤楼的,在她得知了数百年前的那段真相后。
即便凤少容与她乃故交挚友,她知悉他的遗言,也放下了一些心结,可凤楼终究……非她同路之人。
她仍是心有芥蒂,无法接纳凤楼的存在。
她的孩子,她自己来救,哪怕族中的这门秘术会极大耗损她心力,甚至令她蛊毒发作,痛不欲生,她也在所不惜。
而这段时日,施宣铃也不断往返云城,来青林苑替钟离笙施针医治。
有了两个女人的竭力付出,尽心相救,钟离笙的眼睛也终是好转许多,那层灰蒙蒙的雾气不久后应当就能彻底散去。
白纱轻扬,宛夫人指尖游走在少年眉眼之间,内力不断灌输下,她体内的蛊毒也随之发作,额上更是冷汗涔涔,可她却死死咬牙,忍住了巨大的痛楚,在床前一声也未发出,更不曾停下功法的运转。
钟离笙昏昏沉沉间,只感觉到一股暖意覆盖在双眸处,令他无比舒适,也无比安心,就像重回儿时,再度依偎在了母亲的怀抱中一样。
在这片暖意的萦绕下,他也逐渐放松身子,做了一个缱绻不尽的梦。
梦里细雨朦胧,天地温柔,他竟是又回到了那一日,那一条长街之上。
他与怀中的少女紧紧相贴,是从未有过的亲密姿势,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颊,相视而笑间,一路往下寻去。
“还有这,这是你的……嘴巴。”
喃喃的话语中,如含蛊惑。
这一回,他没有停下来,而是在炙热的呼吸间,慢慢凑近了她的双唇。
天地静止,细雨浸润,世间万物似乎凝固在了这一瞬,他一颗心在胸膛里跳动得极快,缺失的那一部分终得圆满。
“宣铃,宣铃……”
床榻上昏睡的少年喃喃出声,喑哑情动,俊美的脸上亦泛起了薄红之色。
白纱缭绕间,宛夫人神情一变,却终是将功法施展到了最后一步,这才收了内力,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她静静等待着体内的蛊毒平息下去,一边久久凝视着床上的少年,听着他胡乱的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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