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顺利推行伊甸计划以及与之相辅相成的蒸汽计划、魔导计划、殖民计划等项目,结社一改早期只对理想主义者伸出橄榄枝的作风,大肆招募世俗人才,扩张自己的势力,小到审判教廷中一名仲裁官,大到魔女议会上的一名哲人,无不为他们描绘了一幅只有人类存在、只由人类主宰的美丽新世界的图景。这固然激发了他们的热情与动力,但也逐渐将这股热情与动力扭曲为狂热的模样,譬如万物有灵论的宗教徒那样。只是宗教徒狂热于信仰,而这些人却狂热于人类的未来,以人类文明的护道者与殉道者自居,所以有些人认为他们是极端的人类至上主义者,也不无道理。
至于政治化就更不用说了,西大陆超过四分之三的主权国家都参与了教团联合主导的殖民计划;西陆三大强国的皇帝、总理与女王,各自在魔女议会占有一个席位;各个国家都在暗中垂涎魔女结社的势力与人才,弱国打着交流学习的名义安插间谍,强国则直接拉拢使徒和哲人级别的成员,若非还有领袖以及七位魔女的强势镇压,恐怕各种各样的利益团体早已形成。他们都是为利益而来的,都想在即将到来的新世界中分走属于自己的那一块蛋糕,然而你却要他们毁灭自己?
他们只会毁灭对自己不利的,然后取走对自己有利的。从前是超凡者,之后是魔法师,三个世纪前是海对面的那片大陆,现在则是——
最茁壮的大树往往腐朽于蛀虫,最坚固的堡垒往往坍塌于墙角,柏龙忽然打了个寒颤,因为他在这一瞬间已意识到了,这就是天蒂斯所说的,唯一一个摧毁魔女结社的方法。
如此简单,如此直接,以及,如此出乎意料——出乎意料之处在于,过去,没有人敢想象这样的发展,甚至直到现在都是。
柏龙也一样,他从没有指望魔女结社能永远保持最初的理想主义与坚定信仰,但有时也深深忧虑于它腐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仿佛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可他只是一介研究人员,不方便对结社的路线与方针大放厥词,何况真正掌握结社权力的天蒂斯与七位魔女都没有将其放在心上,而是任它自由生长,这是否表明她们早就看透了这种现象,只是已有预案,因此才不慌不忙呢?
这位沉迷研究、偶尔才会关心一下结社事务的年轻人尽量把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猜测,然而他不能忽略一个道理:将一件事发生的概率完全寄托在某人的身上,是不切实际的想法,同时也不负责任。因为有可能,你所期待的那个人,才是造成了这一切的人。
“你早就知道了,对吗,天蒂斯?”
凭着一颗聪明的头脑与一种面临绝境时仍能冷静思考的特殊能力,柏龙顺利理清了前因后果,于是坐在对面的那位黑发少女,她所表现出来的平静与冷淡,似乎都变得理所当然起来了。可柏龙宁愿自己没有理清这其中的关系,因为那将彻底否定他曾坚持的一切:“你早就知道,信仰之力其实是一种特殊的魔力了;也早就知道女神并没有偏私,人类还有其他路可走;甚至早就知道无论是我们的研究,还是秩序天平与守夜人的努力,其实都无法改变什么……你早就知道这一切的,天蒂斯。现在已经没必要隐瞒什么了,我想听你亲口承认,所以至少这一刻,请给我一个诚恳的答复,好吗?”
他像是哀求、又像是期待地看着对面的少女,可那双眼睛中分明写着“求你说谎”这几个字,天蒂斯从未见过他如此软弱的模样,那卑微哀愁的姿态在两人认识后的四千三百一十五个春夏秋冬中无人见过。可是魔女学不会撒谎,因为现实是残酷的,谎言才是温柔。
“是的,柏龙。”
她轻轻点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全都知道,从很久以前就知道,并且……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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