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混沌的深黯,滚滚的云层下,巨大的怪物轰隆逼近,坚硬锐利的步足辗轧着大地之上一切脆弱的土石,吞噬了周围一切肉眼可见的尘埃。依稀可见轻盈的骑士背后喷吐蓝焰,环绕怪物的四侧发起攻击,烟尘中传来密集的炮火声,一道道粗壮的光束划破雾霾,轰击在那磐石般丑陋的体表,轰落无数块碎石与残渣,却不能令那怪物停下脚步,放弃追逐。
远在罗宁裂谷的治安岗哨里,透过自制的简易望远镜看着这一幕,阿瑟·戴维不禁感到绝望。他麻木地放下手中的望远镜,但那个庞大模糊的影子仍在眼底影影绰绰地闪动,证明它的压迫感其实足以穿透空间的限制,直接降临在每个人的心头。
裂谷治安巡逻队的其他人早就跑光了,唯有他还守在这里,却也不是出于什么高尚的情怀,而是有十分现实的原因。一来,戴维教授还待在旧风车村遗址内没有出来,那個男人是他的人生得以重回正轨的唯一保证,他不会允许自己放弃;二来……就算想要逃离,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逃跑。
人的步伐,真的能够逃出那只可怕的怪物的狩猎范围吗?阿瑟·戴维对此很持怀疑的态度,但也理解其他队员的做法,知道他们并不是被理智而是被一种名为恐惧的情感驱使才会选择逃跑的。在任何危难的时刻,恐惧都拥有较理智而言更为坚定深沉的力量,可以主宰人的一切思想和行动。
虽然有时候,理智战胜了恐惧,也不会给事情带来任何的改变。
就像自己,不也只能待在这里等死吗?
阿瑟·戴维苦笑一声,忽然有些怀念自己在尼姆舍尔大学的生活了,那时候还觉得平凡无奇,如今却倍加珍贵。可惜,一场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让他的人生从此走向了另一条道路,而且似乎没有回归正轨的可能了。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如果当时不懂得珍惜,以后就会感到后悔。但是每当人们懂得这个道理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后悔了——或者说恰好相反,正是因为他们后悔,所以才深刻地懂得了这个道理?
一阵突如其来的晃动打乱了他的思绪,脚下的大地仿佛要撕裂般剧烈地摇晃着,很多年前就伴随裂谷撕张而变得脆弱不堪的岩石地形正在呻吟,树木的枯枝败叶在寒冷的风中簌簌发抖。
又来了。
阿瑟·戴维无奈地摇摇头,对此已经不感到任何惊慌与恐惧。或许最开始时地面上传来的动静会如同指引生命的倒计时,连人的心灵也一起颤抖,并逐渐撕开裂缝。但当真的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时,就会觉得只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这样的事情在生命的每一天里都时常发生,不值得大惊小怪。
换句话说就是,他已经麻木了。
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地面摇晃的动静越来越剧烈,简直像是要把整条裂谷都撕出一道更大的缝隙。在阿瑟·戴维所能看到的景象中,仿佛所有的事物都在晃动:那些冬季凋零萧瑟的枯树在晃动、那些包围着旧风车村遗址的铁质栏杆在晃动、自己身后的岗哨也在晃动,并抬起头的话会看到,房顶上的那架木制风车,像是被某股无形的气流吹动着,缓缓地旋转了起来,发出轱辘轱辘的低沉响声。
阿瑟·戴维看着这一幕忽然愣住,他记得这架风车是房子刚刚建成时,治安巡逻队的其他队员坚决要求加上去的,因为这是亚维翁城的习俗,他们身为本地人自然不能例外。对于这样不值一提的要求,他没在意,随口就答应了,并在心底有些不屑,认为这样的习俗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而后来的事情也证明了他的想法是正确的,因为那架风车从来都没有动过,罗宁裂谷里呼啸的风终年凶猛,却不曾将它的愤怒宣泄于咫尺之隔的城市,导致这片土地上所有的风车都失去了意义,终日沉默俯首,怀念一段过去的记忆。
如今,那些风车又开始转动了。
阿瑟·戴维所能感受到的晃动越来越强烈,耳边传来的扇翼旋转时发出的声响也越来越清晰,那绝对不止是一架风车能发出的动静。他似乎预感到什么,三两步跑出了房子的阴影,站在曲折的石子路上,透过已经生锈的铁质栏杆,往旧风车村遗址的方向望去,顿时睁大了眼睛,恍如见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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