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6年1月6日,对于尼姆舍尔市来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接近破晓时分,一夜无眠的教授站在视野开阔的阳台边,透过落地窗的玻璃俯瞰整个尼姆舍尔,它唯有到此时才最安静,不再有喧哗吵闹的游客,也不再有午夜游荡的醉汉,高楼大厦与低矮民房皆匍匐在河道冲刷过的泥土和岩石之上,像是睡着了。静谧的气氛笼罩着城内每一口清澈的泉眼与每一条蜿蜒的河流,构成了令尼姆舍尔人百千年来自豪地冠以“泉之城”美誉的所有记忆。
但那些记忆如今都到哪里去了?那些曾像水花般流淌于城市的大街小巷,寻找简陋巷陌与残缺砖瓦下掩埋的深井古泉,由此激发一种对生命活力的赞美的圣泉修士们,如今身在何方?当他们在流浪的道路中依然对马车上悲悯哀伤的泉灵雕像奉献虔诚的祈祷时,是否曾听见一百年前的人们都聚集在脚下的这片土地,齐声歌唱——
啊!
愿伟大的泉灵赐予我们生命的祝福!
那声音足以穿透一切人类的造物,抵达神所端居的灵域,获得祂的认同与赞许,可惜如今全然不见,仿佛伴随那些人的离开,一并消失在了古老的远方。
很可惜吗?
其实无所谓的。
无论是泉灵蒂福还是圣泉修士会,无论是灵泉圣所-蒂菲丝圣堂还是过去的泉之城、今日的国际之城尼姆舍尔市,它们会遭遇怎样的命运、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对于戴维教授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因为罗谢尔唯独说对了一件事情:他从来都不是一名虔诚的泉灵信徒,甚至都不能算是一名合格的信徒。
往上追溯,其实他的父亲施密特·戴维同样不是,他只是因为某个理由不能追随教首凯留尔冕下一同撤离,必须留在这座城市而已;再往上追溯,当初在圣泉修士会入主莱森堡时背叛苍天教团,主动投诚并帮助前者击败了后者的先祖,更不能算是泉灵的信徒,他只是站在了胜利者那一方而已。
戴维家族在莱森堡的历史上拥有许多身份:自底层崛起的新兴贵族、王室的忠实臣子、苍天教团的虔诚教徒、新时代的识时务者、圣泉修士会没落后的中流砥柱……但每一位继承戴维之名的人其实都不在乎这些身份,只是必须利用它们来得到某样东西,进而实现那個伟大的夙愿罢了。
如今,正是揭开伪装的时刻。
阳台边的戴维教授最后看了沉睡时分的尼姆舍尔市一眼,或许他此生都不会再回到这座城市来,而是将改头换面,以另一个身份与另一种理由登上历史的舞台,开始华丽的演绎。这正是“戴维”们最擅长做的事情,倒不如说已经成为本能。
他转身走到展厅最中央的展柜前,将其中保存的、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克雷索夫黄铜书卷取出,那熟悉的重量令掌心一沉,黄铜质感的封皮间深藏着一种古朴厚重的气息。作为吕贝翁博物馆的馆长,戴维教授已在过去十年间将这册黄铜书卷触摸了无数次,现在却发现自己的手依然在轻微颤抖,仿佛克制不住那样激动颤栗的心情。
但是,不能着急。
守夜人与秩序天平的耳目,正在博物馆的附近紧密监视着自己。必须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逃离他们的监视区域,计划才有下一步可言。
至于该如何逃离,戴维教授并非毫无准备。或者说,早在很久以前,戴维家族的先祖便预料到了类似的情况,并开始着手,精心布置。如今正是体现世代积累与传承成果的时刻。
将克雷索夫黄铜书卷收入怀中,贴身存放在大衣内侧的口袋里,然后又取出一个黑色的木盒子,大约巴掌大小,表面刻满了神秘的符文。教授动作小心地将盒子开启,刚刚开出一条小缝,便有一个黯淡的残影,如同幕布幽影般飘了出来,迅速地向着阳台的方向飞去,似乎想要逃离这里。早有准备的戴维教授直接伸出手将其抓住,能感受到它在掌心不断挣扎的力道。
教授冷哼一声,另一只手从开启的黑色木盒中沾了些白色的细小颗粒,看起来像是盐,洒在掌中的面具上,顿时令其陷入了更加剧烈的挣扎中,但只是一瞬间而已,很快它便失去了抵抗的力气,匍匐在教授的掌心,萎靡不振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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