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变成孤身一人吗,奥薇拉?
我不想。
奥薇拉默默地回道,更加尽力地向前追赶。她生来就害怕孤独,渴望温暖,何况是在如此黯淡凄苦的梦境之中,便更加希冀获得同伴,与她一起,对抗幽夜中无尽的孤苦与惨淡。
这前进的过程,即是追逐心中所愿的过程。然而,当公主一味顾着前进时,在水波荡漾的身后,又是否遗落了某些重要的事物呢?她本该想起来的,但张口欲言时,却总是遗忘,以至于最后将其视为无由的预感,隐隐压抑。
盘旋深海的歌声不知何时方停,此时短暂的休歇,或许只是吟唱歌谣之人偶感疲倦,略缓口气罢了。漫漫流水,在两个世界间氤氲成波纹的镜面,黑色透明的水晶映现公主倔强前进的神情,恍惚之间,她终于又开口了,唱出了似曾相识的最后一句:
“命如微火啊,转瞬即逝……”
性命就如同微弱的烛火,转眼之间,就会消逝。
歌声的尾调轻飘飘地落下时,掌中提灯的焰火猛然晃动了一下,影子舞动,似风中的野草藤蔓般纠缠不定。公主踏着水纹,追逐歌声浮散飘落的地方,伸手拨开了黑暗的帷幕,终于见到了梦中的那个人。
黑色的水面上立着一棵枯萎的大树,瘦削的枝条下浮着一条木制的小舟,小舟的边缘坐着一个梦见的人影,她朝奥薇拉笑,笑容中充满了怜爱与倾述。
水流无声地推动,小舟在水面上摇啊摇,就像公主手中的提灯般晃啊晃。于是那个曾无数次往公主的梦中烙下印痕的人,也跟着轻轻摇晃,深黑色的裙摆点染了无数圈涟漪。她是真实的,或许也是虚幻的,伴随着小舟的轻摇随晃,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在两个世界的夹缝间,来回交换。
奥薇拉怔住了,但她连自己是什么样的反应都不知道,呢喃地呼唤那人的身份,呼唤她对于自己短暂人生中极为重要、或许仅次于生身父母的意义:“老……师?”
小舟上的人微笑着说道:“是我,公主殿下。”
这温柔的语气一度令奥薇拉有种哭泣的冲动,可她到底是忍住了,或许是因为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女孩,又或许是因为过去积蓄的眼泪早已在梦中流干……所以,她没能流泪,而是迷茫地看着自己的老师:“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这一个答案,不是很简单么?”老师坐在漂浮的木舟上,头顶是枯萎干瘦的枝条,似无数根惨白的爪子般纵横分岔:“我是来陪伴您的,殿下。”
“陪伴……我?”
“没错,过去那么久,都让您一个人待在这个牢笼内,一定很辛苦吧?可是没关系,从今天开始,您将不会再感到孤独的存在。”
她向奥薇拉伸出手:“一个人活着当然会感到孤独,它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物。所以,我将在此陪伴着您,那些曾让您痛苦的、畏惧的、麻木的、憎恨的……请允许我与您一同承担。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从未有过食言的念头。”
奥薇拉问她:“两个人便不会感到孤独么?”
“这是自然,因为,孤独原本就是单独的概念。”老师依然在微笑:“所以,殿下,来我身边吧,一起承担的,就不算孤独。还是说,您想孤身一人,依旧在这黑暗的海洋中漫无目的地漂流,直至梦境破碎的尽头呢?”
她静静地看着奥薇拉,等待她的回答。
公主不想孤身一人。
因此,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奥薇拉沉默地迈出脚步,小腿分开了流水时,发出了忽远忽近的回响,那些撞在膝盖上的波纹,都像是撞击着海岸的潮汐,寒冷真实。
老师依然坐在木舟的边缘,身影伴随水流浮沉而摇摇晃晃,她面带微笑,目视公主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人的生命,就如同不起眼的苇草,总是随波浮沉,飘摇不定。可是,在她身后的不是苇草,而是屹立的枯树,那壮硕的树干仿佛在说明,自己永远不可能迎来那样脆弱的结局。
永夜、深渊、梦魇、幽暗……在这树下,都会消散;孤独、流离、悲伤、哀竭……在她身边,都会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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