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汉以后,这种后天形成的双向义务,逐渐演变成了天然的单向义务。
也就是所谓的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这种臣子对君主绝对忠诚的概念,儒家是没有的。
好在自有大儒辩经。
儒家没有,法家有啊。
六经注我,经学必备于是董仲舒便将法家的这一套,缝合进了儒家。
儒家理念下,称之为移孝作忠。
经学概念里,称其为外儒内法。
治国框架中,则称其为家国同构。
孝子必出忠臣嘛。
称号是对权力的追认,同时又进一步加强其正当性,君父一词,尤是如此。
缝合的儒学,主要是为了解释皇帝统率天下的合法性来源,不是真的来搞哲学思辨的。
理所当然地,这事也就失去了讨论的余地。
要是深究这个问题,是不是在质疑皇权?
朝官至多用用短语,从不会讨论这方面的经义。
所以皇帝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何洛文仰头看着房梁,陶大临缩在申时行身后,马自强左顾右盼。
而直面这个问题的张居正,更是面色阴晴不定。
首辅张先生,现在很想说一句,孩子,为了你好,别问了别问了。
但偏偏又不得不答。
张居正万分谨慎地斟酌自己的言语。
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陛下,国朝阴骘下民,覆帱无极,乃以家始,体而推之,是有万民亲亲。”
“陛下为国朝君父,内节皇亲,外施百姓,垂衣御宇,仁覃草木。”
“今九亲雍睦,四表无怨,诚为国政,实亦家风。”
“陛下,我朝自是以孝治天下。”
陛下,天下人都要叫你君父,你管谁都是管儿子,皇帝的恩泽,对谁都是父亲的厚爱,当然是孝治天下。
张居正说得很谨慎,点到为止。
朱翊钧恍然道:“难怪国君称之为君父……”
张居正见这模样,就知道小皇帝又要说虎狼之话了。
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只好聚精会神,认真以待起居郎在后面站着也就罢了,谁也不知道小皇帝会把哪堂课的内容,贴到新报去。
张居正能猜到的皇帝的目的,毕竟又是传王世贞入京,又是考成学业,请大儒们观礼。
实在明显。
当初他与高拱初入内阁时,就做过一般无二的事。
彼时徐阶、李春芳、赵贞吉三人尊奉阳明学派,利用执政权力,到处推传。
甚至亲自主持讲学,召集朝廷、地方官员都来听讲,网罗门徒。
所谓“以明心见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知实学”,“置四海之困穷不言,而终日讲危微精一之说”无视天下百姓的困苦贫穷,却整天沉溺于讨论那些微妙、精深但对解决现实问题帮助不大的学说。
而高拱与他,虽面自诩为儒臣,口头仍念着孔孟之道,但实际却推崇法家。
随后,二人便撷取吸收、甄别选汰了儒法二家之精粹,建立了一套变革理论。
尤其是高拱,精力旺盛,产出极为庞大,春秋正旨、问辩录、日进直讲、本语。
左打程朱,揭露其对春秋的穿凿曲解,“未需分理,务强探力索,故不免强不知为知”
右踢阳明,嗤其为空虚无据,“徒为空中之楼阁,而卒无所有于身心。”
而后更是借史论事,联系政治现实问题,以及丛积时弊,进而探求解决之法,最后得出革故鼎新的结论“法以时迁”,“更法以趋时”。
这一场整肃学风,通过著书立说的方式,更正了朝堂之中的风气。
再以内阁开会,批判徐阶、李春芳、赵贞吉三人作为象征,拨乱反正。
最后通过先帝谕批的形式,严饬各级官府,禁止官员们再主持或参加讲学,奠定胜局。
这就是新党建立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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