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逻王庞辟介呼了一声,“迷迭”,威严中略带亲切。
迷迭回应道,“吾主。”这声音如鼓刹钟声的余韵,虚无缥缈。恰如它的模样,是一团抑或说是一摊,总之是难以名状的雾气,像是天边的云。时而看着是一骨朵,时而看着是透光的纱。
“发生何事了?”庞辟介像刚走过一条又陡又昏暗的羊肠小道,释然的气息略带一些喘吁。
“吾主,古老的人鱼唱歌了,歌声传遍了这片大地,它说,神遗弃的孩子来到了人间。他在人间的名字叫做赤墨。”
“哦?”庞辟介棕褐色的鬓角随之一颤,虽感疑惑,但他的眼神依旧是敏锐的,“神为何遗弃他?”
迷迭知无不言,据实以告,“岁月之神赫韶弑父篡位,受到他父亲的诅咒,预言赫韶有朝一日也会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中,尝受和他一样的绝望滋味。赫韶不惜杀子,誓要让父亲的毒咒无法应验。玄婵为了保护自己唯一的亲生子,将他从诸神中除名,抛入云世这无神之地,成为一个人。”
“赤墨?”庞辟介想起来什么,这不就是在卓璃耳身旁那个美少年的名字么。
“吾主,你有心事。”
“迷迭,祖先有训,没有万不得已,绝不能叨扰尔等。”
“吾主,妖怪的确不能干预人的命运,这对我们自身是极其不利的。当年,若不是那一位,云氏一族未必能创建云国。那一位后来成为田地间的一丝游息,至今下落不明。想起来,已是十分遥远的事了。”
庞辟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的事情,就由我自己来解决吧。”
迷迭知道,爱子丢失依旧折磨着眼前这位可以号令妖怪尊者的主人,但是这么久远以来,除了那一位尊者受庞辟一族之托,救活云擘之外,庞辟一族从来不曾对妖怪名录下达过命令。庞辟王族的封号,实在名不副实,这样的氏族,根本无须以王族来为之加冕。
正是因为见识过庞辟一族超人的能力,云擘及其后代的云帝,一直对庞辟氏族崇敬有加。云擘起死回生,夺得帝位后,也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他曾向庞辟介的先祖承诺,如若登临帝位,一定将西逻全境拱手献给庞辟一族,并任由其自治。
“吾主,庞辟先祖之所以欣然接受云帝的封王,起初是为了能够给我等一片自由之地。曾几何时,我等与吾主们常常秉烛夜谈,把酒言欢,畅所周知。那岁月,真是教我怀念。五百年前,先主之一庞辟翞,规划彻底将妖怪一族与人族剥离开来,要我等都安身于极西之地孱窟。”
“迷迭,你可是责怪我的祖辈?”
“吾主,自从庞辟氏族封王以来,与我等便越来越遥远了。”
“尔等多虑了。那是祖辈能想到的,守护各位最好的方式。人越多,诱惑越多。远离人族,便是远离是非之地。尔等离人修行,方是上佳。”庞辟介虽然这样说,但他的父亲曾经告诉过他,人,还是要远离异类的。西逻的王,不仅是妖怪的主,更是西逻百姓的王。庞辟氏首先得是一个人,而后,才是妖怪录的主人。
那时候,庞辟介还很年幼。作为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的视能者,他是困惑的。一个疑问在他心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来:远离异类?那我呢?他却始终没有问他的父亲。可是,这个问题一直扎根他的心底,如影随形地伴着他成长。
直到他看见祖父缠绵病榻,经历生老病死,最终一副枯槁的身躯没入黄土,他终于明白,人族与他所看见的那些异类,是不同的。人体,是一个容器,承载着各式各样欲念的容器。既是容器,就总有老旧消亡之日。那一日,老旧的躯壳分崩离析,再也承载不了各式的欲念,那些欲念随之消散,或附着,或游离,幻化得聊无影踪。
而他自己,确定无疑是人了。
迷迭沉静了一会儿,它缭绕纷纭,按耐不住,“吾主,当真不需要我等效力么?”
“迷迭,祖训不敢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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