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自由

明明是从未为外人道的最最隐秘的秘密，那天吴是何却完全不曾犹豫过要讲出来，反而在犹豫怎样把这样复杂的故事讲得更清楚。后来他不得不承认，他之所以想和小柒讲这么多，原因可能就是老赵无意间指出的，他们都是“离家出走”的同道中人吧。

“那时，不知是赵兄真的猜到的，还是把我灌醉套的话，总之他完全知道了我的身份和苦恼，并且不知为何，无意间透露给了他的一位江湖朋友。

“我当时以为不知阁消亡已是定局，平时并未着意隐瞒，也曾在一众朋友面前高谈阔论。却没想到，盘桓数日后，这位不动声色的朋友径直去了不知阁。

“这着实吓我一跳，因为不知阁的所在地甚为隐秘，江湖中几乎无人知晓，此人不知是敌是友。但我当时已离家多时不想再和家里有所瓜葛，却也不想因自己交友不慎引来麻烦，故而犹豫了半日，最终还是跟去了……幸而我那日去了。”

吴是何一时无言，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阿柒只好问道，“这位朋友便是你方才说的贵人？”

“是了。那日，唉，连我也是到那日才知道，原来这千百年来在江湖人眼中神乎其神的不知阁，只不过是被豢养的一条狗而已。”

“啊？”

“其实这才说的通啊，若无东主，何以为继？忠心侍主，要何私产？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没想通过。无所不知却又不涉江湖事，可不是耳目而已么？主人家千年的老规矩，底下人自然一条也坏不得。哪怕失了主，也连去死都不敢。”吴是何冷笑了两声，“好一条丧家之犬。”

阿柒顺着他的思路一想，确有恍然大悟之感。同时隐隐觉出自己听见的只怕是一件惊天的秘密。吴是何说话隐晦惯了，她也不知自己听懂的是不是全部，心下又从头理了一理这一篇故事，发觉不仅缺了不少，而且似乎并没有说完。比如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透露这个“贵人”是谁，似乎是与“主人家”有关？既有东主，又怎么会“丧家”，怎么会山穷水尽呢？既是“失主”，又怎会有贵人相助呢？她也不好深问，便只好重复了一句刚才说过的，“可是你方才说，这位贵人给了不知阁自由。”

“是。那时我游历江湖日久，当时就明白他给我们的，是真正的自由。但是……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什么？”

“面对一个砸碎的宿命和真正的自由，我还是走回了这条继承家业的老路，是不是很可笑？”

阿柒愣住了。如果真的如他所说，这么多波折之后，故事为何会回到原点呢？

“那之后我思虑再三，又与父亲反复深谈，最终才说服了他，按我的想法破旧规立新条，很快不知阁将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样子，现在已初露端倪……但结果上，我还是成为了新一任的阁主，对当年那个绝望的少年来说，一切是不是都没有改变？”

这句话是在问谁呢？阿柒微微蹙眉，想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总觉得有什么不同了，但又说不清是什么。

“不是的。”吴是何定定地看着阿柒，一字一句地说，“人的面前从来就有无数条路，没有哪条是不能走的，也没有哪条是非走不可的。我走上这一条，是我自己的选择，是因为我自己想做这些事。

“不论这是不是旁人给我设计好的未来，不论我曾经经历过什么变故，现在我做的这些事是我自己真正想做的。被所谓的宿命推着绝望地走，和昂首迈向自己的选择，这便是这世上最大的不同，是不是？”

他似乎在提问，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阿柒忽然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同自己说这些故事，也许就只是为了说这几句话，说给她，也说给他自己。

“其实我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正确，但这确是我真心所愿。对错不重要，我只知道我在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不就够了吗？

“人生在世，其实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困住你。只要觉悟到了，无论何时你都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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