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到了么。”
老者一身粗粝麻衫,腰间围着套皮革护裙,沾满脏污,足下蹬着一双铁屐。铜环穿成的绑腿,一直从脚踝绑到膝腕。
面容清癯,冷硬如铁,语调铮然,喉舌中像是夹着簧片。
深邃的纹壑,爬满脸孔,胸襟大敞,顽铁般的肉身肌腱却毫无老态。宛若蹲伏,盘踞的大兽,邪蟒。
“是时候了,尚武历一三七年。正为我‘祖’轮回降临之时。”
“尚武历啊……源武,承武,崇武,尚武,过去了太久,太久。世人也都早已忘记了,这片大地上,曾经有过的荣光。”
“八百载,距离我祖被放逐入太虚,灵气随灵舟而去。仙道崩,道基碎,世间不复修真成圣法,已去八百个年头。”
“呵呵呵,倒是你们这群妖物,世代相承,记忆从未断绝。”
佝偻黑袍人听罢,神情漠然。
抬起一张衰老到近乎腐化,朽烂的脸。
他的记忆来自同样腐化的先辈,他们在腐烂的肉身中诞生新的自我,以此传承。世代游走于大地,寻觅拥有“祖”的遗血的子嗣。
然而,距离那个时代真的过去太久太久。
那些残留在识海中的,让他愿意倾尽生命去追寻的,种种恢弘壮绝之景,也逐渐淡漠,如同老旧的挂画。
衰老,人类,妖螭,大地上任何一个生灵都无法逃过的主题。
他们是从上个时代遗留下来的秽物,那是武道远远称不上修行法门的时代。肉身无比接近神话中的异形,但也无法逃脱生灵的桎梏。
如若不是三十年前,大地上的灵气,再一次迎来躁动。螭星将目光投向这片土地,唤醒更多的血裔,他说不定早已将使命遗忘,化为尘土,再也无法从肉身中诞生出新的后裔。
太老了。
但是,这次不同于以往,徐陵至能够感受到,“祖”的召唤,空前强烈。而他的血,也逐渐燥热,化作沸腾的铁浆,不断撞击他的身体,带来无尽生机。
这个时代的人杰,在“祖”的召引下,也不断融入他们的队伍,让这只族群无比强大——甚至能够翻覆世界,让曾经的时代,重临人间。
“月盈月满,潮起潮落,祖的意志从未离开过这片土地。”
老者举起长剑,眯起双眼,视线落在清冷的剑锋上,一线流光,从刃口滑至顶端,与月重叠。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剑刃,清音铿然。
“剑名‘饕酆’,铸以五金,灌以八识,淬以十性。拿去吧。”
把剑一抛,八棱铜铗脱手,顿时一道流光飞逝。
寂寥小巷,化作狭长甬道,飞速扭曲拉长,如同长剑没入黑魆魆的剑匣,铿地一声,切入佝偻黑袍人的身体之中。
“唔——”
他一声痛呼,跪倒在地。
黑氅中翻天覆地,瘦长人形,不断蠕动,痛苦地挣扎,变化出各种诡异姿态。宛若一头怒蛟,在腹中翻滚,欲穿破肚皮而出。
徐陵至原地一转,黑气散落方圆,组成繁奥诡秘的阵势。
如果他还留有人形,一定是五心朝天,跏趺而坐。
时间停滞,不知过了多久,黑氅抖动,发出怪音。
“桀桀桀——五金之器,为当世能寻到的极品,暂且不提。好个八识十性!前辈铸器赋魂之法,果然了得。在此世还能展现如此神异。不亏落魄大宗,根底深厚。只是在下想问,此器与羽清池的‘陨日’相较如何。”
佝偻的身形站起来,他的身量颇高,直立起来足有一丈三尺。又如风中的芦苇,脆弱易折。黑氅迎风飒烈,右手一张,一柄八棱青铜剑已然出现在掌中,寒锋闪闪。仍旧嗡鸣不止,却已有听命服从之意。
“你识海中有往时传承,当晓得如果接下来当真是‘螭妖’的时代,饕酆定能斩破陨日,反之则不然。”
“是么,多谢前辈……前辈莫不要跟来看看,你借了我族妖血,苟延生命,不就是为了再一次看到,灵气如海潮般涨起,再次充盈人间么。”
“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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