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长安城里春雨蒙蒙,浓青淡绿的烟柳连成一片,远远望去云烟缭绕,万物飘渺。
芙蓉园各处亭苑早便将厚厚的毡帘换下,挂上了薄烟似的天水碧纱,在这霏霏不绝的柔媚春光中被微风斜斜吹起,又被雨丝攀上,凉凉地透着潮气。
透过碧纱,依稀可辨水榭内美人榻上歪躺着个小娘子。
小娘子贪凉,既换了薄夹春衫,又将起居搬到这水榭中,这会子还道自个气闷,要婢子将面前的一盏樱桃酪浆拿去湃了。
自家小娘子娇蛮,可丁香不能不劝,温声道:“小娘子,这时节乍暖还寒,还是少进些冰食的好。”
被小娘子眼梢风幽幽扫过,丁香忙要再劝,就听得上头一声叹:“便罢了。”
罢了——
丁香有些意外。
自家小娘子何曾用过这样犹豫怅然的语气说什么?
毕竟她们小娘子是大晋朝最风光的贵女,自幼被众星捧月着娇宠长大,脾气自然也娇蛮任性,且没人敢说什么。
万年大长公主是她外祖母,圣人唯一的姑母,朝阳郡君是她娘亲,被圣人看着长大的表妹,宠爱与华阳长公主平分秋色。
她出生时,圣人亲赐名以示恩宠,摘自“鸢飞杳杳青云里”。
这还不算稀奇的,叫圣人赐名的宗室虽少但也有,众人惊奇的是“飞鸢”竟与太子名字掌故中的“潜麟”相对,便是亲生的公主也没有这样的宠遇啊。
不过,也是因为小娘子天生便有叫人喜欢的本事啊。
丁香端详着自家小娘子,正是十五的年纪,完美继承了朝阳郡君的样貌,纤细眉峰,桃脸樱唇,是个彻彻底底的美人儿。明媚张扬,秾丽妖娆,只是眼下年纪尚小,这份妖娆不显,更多娇憨罢了。
崔令鸢没再坚持要吃冰食,接着支起身子,立马有小婢扶了上来。
她赤脚踩在宣州进贡的线毯上,就这么走出了水榭,凭栏眺着清凌凌的曲江水色。
芙蓉园建在曲江边上,被先帝赐给万年公主做府邸,然万年公主年纪大后便搬去了离水更远的永宁坊万年公主府,朝阳郡君也跟着搬了过去陪伴外祖母,一旬里大约只有两三日回来。
她一个人在偌大园子里住着,怪无趣的。
这水榭视野开阔,连着的人工池子是从曲江引来的活水,里头养着名贵锦鲤数不胜数,过去她最喜欢在这儿喂鱼,眼下她却兴致缺缺。
因为她昨天做了个怪梦。
这梦和她从前做过那些醒来就忘记内容的梦都不同,她眼下还记得梦里情形,那幸福满足滋味,还有刚醒时那怅怅然的感觉。
梦里她比现在要大一些,至少——已经嫁人了,自己眯眯笑着,洗手作羹汤,那郎君呢?
一回眼,瞥见个颀长玉立的身影……呵,梦果然都是相反的。
所有人都待她如珠如宝——
除了宁国公的小儿子,沈三郎沈晏。
在崔令鸢记忆里,自己与这人不对付起源于一次春日宴。
那时太子李麟过生辰,大家都在东宫宜春北苑赏花,在场的少年郎都围在她身边献殷勤时,唯有他对自己不假辞色。
彼时她以为对方是欲擒故纵。
毕竟此前也有过这样的人,那是一个寒门学子,当街指责自己娇纵无礼,她让侍卫将那只指着自己的手指给掰折了。
然而沈晏不一样,他的父亲是宁国公,身份只比自己差一点儿,他也没有指责自己,自己不能找茬。
最关键,他有一张好皮囊,清华贵重,轩然霞举,光是坐在那儿就叫在场所有郎君黯然失色,不愧是京城里最惊才绝艳的少年郎。
总之,崔令鸢承认他的欲擒故纵起了效果。
春日宴上,崔令鸢接过太子兄长替自己烤的鱼,点名要沈晏帮忙挑出鱼骨刺。
美人求助,多少五陵少年趋之若鹜,然而刚结束游历的新科探花使沈三郎却拒绝了这“橄榄枝”。
太子忙哄自己这娇气的小表妹:“孤给你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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