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窈的脸色十分古怪,仿佛看见了一个她恨极却无法弄死的东西。
对于这种情绪,沈晏感知为嫉妒。
在宁国府,她偶尔也会对大嫂姜氏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只是没有眼下强烈。
她又在嫉妒什么?
——这府里,有什么值得她嫉妒的?
沈晏顺着妻子目光看去,看见了他同族堂弟沈五的妻子,崔三娘子。
亦是他的妻妹。
沈晏知道,崔夫人一直提防着自己与两位妻妹见面。
是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的妻妹,崔三娘子。
为着一个“雅”字,崔夫人特地将家宴设在园中。起初天光还算亮堂,当酒过三巡,天色暗淡,案角燃起灯烛,坊中传来闭市暮鼓声,岳母体贴热情地邀他在府中暂住一晚。
筵席的氛围恰到最热处,他出门前才受父母叮嘱,无意扫兴,垂眼应下。
三月宜人,园中到处花团锦簇,桃杏开得蓬勃烂漫。
暖风熏人,卷起一树落花,纷纷扬扬洒落,恰有几枚正落崔三娘发间,顿时为其添分娇艳。
烛火似也受微风蛊惑,明明灭灭。
一旁服侍的婢子忙上前挑亮灯芯,烛火归于平静,亦照明了她的面容。
连落花也眷顾最出众的那人。
想来,这便是妻子嫉妒的源头——
容貌。
沈晏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拂去手背上的花瓣,抿一口杯中酒。
酒液微辣,灼得喉头发烫。
一种名为“屈辱”的情愫又在暗中滋长。
他的岳母,欣赏他的学识人品,却又粗暴地将他归为会为女子容貌而乱心念的人。
他的妻子亦然。
在他们洞房夜,他在前院宾客处被灌下满载祝福与期盼的喜酒时,她在谋划着,亲手挑选出一个听话的“工具”,送向枕边人的床榻,代她笼络郎心。
回门时,崔四娘将他当做“猎物”,精心打扮,试图用容色勾人。
他不喜她们看向他的眼神。
他按照母亲的心意,娶了一名妻子,可她的整个娘家都将他看作是“战利品”,亦将他只看做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除了——崔三娘。
他再抬眼,恰好撞见沈五抬手替其整理发髻,拈去落花。
沈五的神情是那么专注,动作温柔,崔三娘配合着他的动作,微微垂下螓首。
郎才女貌,多么恩爱一对儿夫妻。
沈晏讽刺地想,就在今日,崔夫人还夸他与崔二娘是一对璧人,合该做一对儿恩爱夫妻。
他彻底地收回眼神,在崔令窈注意到之前。
并不是为打消岳家疑虑,只是不想因此在今日、在族弟面前闹得不堪,将无关人员染得一身腥。
皮囊,在他眼中不过是人身上万分优点最不值一提处。
他原原本本地不屑这种三心二意的行径,以他的人格,绝不会在婚姻存续期间,对妻妹、亦或是旁的女人有邪欲。
即便这夫妻关系名存实亡。
情爱于他,了无意趣。
席上有好酒,镇北侯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脸红脖子粗地拉着人比试,与“雅”字一点儿也不沾边。
夜已深,各自回了院子,作为今日主角,沈祉着实被镇北侯灌了不少,镇北侯是武将,又是长辈,沈祉只有醉得不省人事这一条路子可走。
崔令鸢喜欢小酌,却不是这样粗烈豪爽地大口拼酒,是以能躲则躲,宴散后头脑还清明得很。
她让人将沈祉扶回锦画堂,自个却不忙着回去,一个人悠悠荡荡地,提了灯笼,在园子里逛起来。
富贵了一辈子的晏殊说,白居易最善写富贵。
他写高门宴饮,并不写千灯盏、丝竹转,字字不提金玉,却字字都是富贵。
此刻她倚着花树下秋千,手里把玩着缕金小灯球,吹着习习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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