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才出长安城,道路两旁榆槐绿荫乍然变成了枝干高挑的柿树,向远望去,延绵数里。
配合着黄土官道和远野,崔令鸢这才有些许离开生长了十六年的乡土的唏嘘。
沈祉是标准的文人,不精马术,是以和她一块坐在车里。
两人各捧了本书看,只不过对方看的大儒名作,她看的……呃,《酉阳杂俎》。
崔令鸢颇为尴尬地将书背卷了卷,遮住封名。
然此动作不过是此地无银,沈祉看了她一眼,语气淡然,“此书卷帙浩繁,应是作者随时记闻,加以考证,俟时成编,值得一看。”
崔令鸢冲他笑笑,继续看得津津有味。
里头故事倒是其次,多少狗血的小说她都看过了,她最爱看些遗闻逸事跟民间风情。
马车忽地趔趄,崔令鸢一个不稳向前栽去。
沈祉下意识伸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人。
鼻尖传来一阵甜香,是崔令鸢身上的味道,不是什么熏香,只是她方才吃的糖糕,天气炎热,有些化了,或许不小心沾在了宽大的衫袖上。
他松开手,看着崔令鸢通红着脸重新坐好,这才抚平被压折的书角,有些无奈,
“当心些。”
读书人爱惜书本,崔令鸢理解,可她也不是故意的啊。
悄悄揉了下撞上坐具的膝盖,嘶——
心里嘀咕着,传来车夫有些为难的声音,“有流民拦路!”
崔令鸢掀开车帘一角,往外扫了一眼,果然见十几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坐在不远处的大树下遮阴,紧紧盯着这边,眼神莫名,稍远还有零星几个看起来时日无多了的,靠在城墙底下,哀哀低叫着。
一个妇人拉着一个小女孩,手里还抱着个小的,正跪在她们车前拦住了去路,向他们乞讨食物,许是把他们当做了过路商人。
刚才就是这个妇人从路旁忽然冲了出来,车夫一时情急勒马,这才导致的颠簸。
那妇人倒没什么坏心眼,不过是几日没吃上一顿“饭”,眼见着小的快没气了,这才不管不顾想赌一把。
崔令鸢深深皱起了眉,“丁香,我们带的干粮还剩多少?”
从长安去洛阳,快则三四日慢则五六日,她们带的干粮不少,足够分一些出去了。
可是瞧见不远处的一大群,个个都是双眼幽深地看着她们这边,只怕拿出食物给这个妇人,她也吃不上。
何况,那群人也好不了多少,只帮一个反倒叫人心里更难受。
见她眉头紧锁,一副纠结模样,沈祉放下书,出声提醒,“不患寡而患不均。”
崔令鸢自知这么一点干粮并不能解决他们的生存需求,只不过她向来是享乐主义——过好当下。
故也见不得当下的苦难,或许过了这个坎,她就忘了,当他们在她遗忘的那片脑海中,因为得了这一顿饱饭,有了生的机会。
宁国府听说城郊最近不太平,让管家安排了一队家丁护送他们出城,这会子还没离去。
崔令鸢到底找来管家,将所有干粮都拿了出来,请家丁们分下去——至于他们,可以在前方不远处的村镇补给。
管家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叟,须发斑白,面容和蔼,笑着恭维了句:“娘子心善。”
那妇人分得两张带馅炊饼,这是崔令鸢的口粮,见她带着孩子,有个还在喝奶,更得补充营养,特地留给她的。另还有一壶羊奶,用牛皮水袋装了递过去。
那妇人千恩万谢,远处的流民也尚保留着人的良知,并未恩将仇报,崔令鸢心绪十分复杂,到底欣慰了些,便让车队继续前行。
马车继续摇摇晃晃,她重新捡起书,却没了刚刚的闲散心情。
沈祉将一切看在眼里。
虽然刚刚在宁国府的管家面前,他并未正面反驳什么,然而此刻,清明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其实有没有这一顿,对他们来说,并不会有太大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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