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不声不响地开了家酱坊,就在女私塾边儿上,东家神神秘秘的,没人见过。
有人说,是私塾里的贺老师——对了,老师。
时人多称夫子为“先生”,老师乃是亲昵语,然这座女子私塾中,无论生员仆婢,见师者皆称老师,这是崔令鸢后来定的“校规”。
贺雪不解。
崔令鸢道:“师者,乃传道授业解惑者。”①
贺雪阅览群书,却从未听过这话,她自是不知这句话还要比她晚生几百年光阴,而今读来却依旧振聋发聩。
是以“老师”这个称谓在私塾中传开,后来竟然另有几家书院也觉得这称呼好,跟着改了过来。
彼时正逢严冬,白日下了阵半夹着雨的细雪,天色阴沉沉的,崔令鸢专心致志切着羊肉。
冻好的雪花羊肉被利刃削成薄可透光的一片,手起刀落,肉片也卷成筒状——这是肥羊卷。
为这一顿,她前后准备了半拉月。
来益州之前只以为此处潮湿,冬天不如长安漫天飞雪要命,来了后才发现湿冷是最致命的。
天一冷,就想吃锅子。
对于崔令鸢这个这辈子土生土长长安人来说,必得是羊肉锅子。
为了这口涮肉,崔令鸢去定制了专门的铜锅,便是后世老北京涮肉那样的铜锅——中间高高隆起,里面塞炭火,有火帽,周围一圈涮菜。
其实这种铜锅并不只北京有,在雪区、盆地她都见过这种锅子,只不过最初开始的记忆是在涮羊肉的小店里,便一直这么念叨着了。
为了这口涮肉,她又自制了酱。
配涮羊肉,必得是芝麻酱,就跟涮牛肉必得是沙茶酱蒜头酥一样。
当然韭花也很好,崔令鸢属于是萝卜青菜都爱者,不过韭花得筛去一群接受不了韭菜气味的人,受众就没有芝麻酱广了。
做芝麻酱要求多多,绝不是简单炒熟上磨就能出好酱的,好在长日无事,崔令鸢有的是时间陪芝麻耗。
本朝信道,在老庄养生文化看来,在食芝麻前需得对其进行九蒸九晒才是尊重。②
这便过去大半月了。
炒时也有讲究,全程文火慢烘,不可炒出焦味糊味,炒熟不可耽搁,立刻入石磨磨,否则一股哈喇味。
崔令鸢用的是白麻,她总觉得白芝麻酱更香甜,黑芝麻酱更滋补。越有耐心,磨出来酱口感越细腻温润。
待棕黄的麻酱一股股汇入干净无水的陶罐密封起来,也就成了。
炒芝麻时,跨大半个院子都能闻见那股霸道香气,磨成黏稠的麻酱后,不仅形态变得柔软,连香气也随之柔和多了。
到这为止,先是打铜锅子,又做这芝麻酱,前后废了小二十天功夫,竟然就为了吃口涮羊肉。
阿灵与她们相处时间短,还没见识过这么有耐心的娘子。
她人小,快言快语:“娘子有做这酱功夫,拿先前做那豆酱都吃好些回了。”
崔令鸢笑眯眯地摇头:“非也非也,我这是在践行圣人言。”
阿灵没读过书,是以不解,抱着女儿坐在窗边矮榻上的贺雪却是一愣,这莫非说的是“不得其酱不食”?
孔子的“八不食”③,还能这么用?
然而当她学着崔令鸢将鲜嫩的涮羊肉裹蘸满麻酱送入口时,冷得有些麻木的味蕾被汹涌的暖意瞬间包围,口腔溢满芝麻香气,醇厚而包容。
羊肉的膻气、菜蔬的寡涩、萝卜的清淡,所有风马牛不相及的食材在口腔中微妙而和谐地形成大一统,只因芝麻酱这味包容,才能和而不同。
入口绵,到口光,嚼后香,吃后想,贺雪总算有些理解了。
没人能逃过涮羊肉配麻酱的威力,尝过以后便“除却巫山不是云”。
难怪崔令鸢为了这口涮肉愿意花费那么多功夫。
贺雪节操丢得很快,反正先前已经见识过她各种诡奇言论,不差这一条。
对于那酱坊的猜想,众人倒真是猜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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