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瞎子李钱剩踏进易画阁的时候,算是他半个师弟的许衍正在煮茶,真正的“煮”茶。
壶中注满水,煮至沸腾,自壶盖被掀开的壶口处可见大片大片的茶叶在其间上下翻滚浮游,室内一股雾气氤氲,茶香袅袅。
老瞎子却也见怪不怪,自个儿在微微泛苦的馨香里寻了个位置,默默等待了起来。
这也算是许衍近些年养成的一个怪癖,除了自己留着喝的好茶以外,其余稍微次等的茶叶都会被他以这样的方式烹煮,搭配易画阁内古色古香的装潢,让身在其间的人都颇有种追寻古人焚香煮茶之风流的错觉。
身在此地,心念凌空,有人万古同游。
当然这些远远谈不上狂放的怪异行事在俗气至极的老瞎子看来,就纯属郁郁不得志的文人的怪癖罢了。
没错,老瞎子眼中的许衍,自打三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后,就一直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清苦文人了。
世人皆困苦,但困于钱财也好困于情爱也罢,都不如囿困于己来得艰难。
心墙一旦铸就,他人的劝解难以破除,自己也会遍寻不得出。
老瞎子看得明白,却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任由这位师弟在不做生意的时候行事举止变得越来越怪异,还美其名曰效仿古时文人雅客。
同时这三年来,许衍的画技画法以及画意,都再无长进。
真正被自己困住的人,果然是极难极难。
走出自己的画地为牢,对于他们来说,大概无异于凡人转瞬登天,或乞儿被满屋铜钱淹死,概率之小不说为零,也是几近于无。
值得一说的是,心念自生囚牢的许衍在煮茶时极其讨厌被人打扰,认为那是对他通过此举效仿古人平心静气修行的不尊重,甚至为此发过好几次大脾气,赶出过好些客人。
也正因如此,近两年来“易画阁许衍”的名气不降反升。
自然不是什么好名气,大多都是颇有微词中的那些“微词”。
诸如什么“名气不大,脾气不小”之类的言语,也见怪不怪了。
总的来说,武周文坛对越来越出名的易画阁的评价还是正面居多,但比起两年前虽少却清一色的好评,老瞎子也不知道该说孰优孰劣。
他只知道,再这样一日一日荒颓下去,许衍就真的只是个再难寸进的废人许衍了。
想到这里,老瞎子叹了口气,没敢去打扰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许衍,只是抬头看了眼“易画阁”的顶部。
说是顶部,其实看到的并不是木石砖瓦结构的房梁和屋顶,而是一幅巨大的画,也是许衍难以挣脱的心结所在。
这画也有些奇怪,不是正常形制大幅或小幅的方形画纸,而是等边的形制,形同卦。
尤其是在老瞎子这种知道这画跟脚来历的人眼里,这画确实是按卦的方位排列的,进门抬眼,上为乾,下为坤,乾坤一定,方位立正。
然而真正的惊异之处远不止于此。
这幅画硬要说来,其实根本没有真正的方位之分。换句话说,不论从哪个方位看去,都可以视作以之为“乾”位,然后其余位置的图画偏移固定的角度,依次类推,最终循环一圈回到此位,就如同幅画以卦顺序排列摆正,拼凑在一起。
当然,与简单的幅画拼凑在一起不一样的是,这始终是一幅画。
画的是万古江山,围着画纸中心刻意留下的一处圆形空白。
自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画作中充满未竟之感的“留白”,而是慕南留给许衍的作画之地。
这处大概正常作品尺幅的圆制空白,也正是许衍如今颓然的“罪魁祸首”。
许衍之所以能找到它的正确摆放方式,不是因为他懂得堪舆相地,而是画作上留在某个方位的款识题跋和其上的山川河流刚好逆反,他才最终确定,那些文字印章摆正时正对的方向,便是画作的“上”,也就是乾位,而款识题跋所在的倒悬山川,必然便是“下”,为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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