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八） (2-1)

脸色不断变幻，数度欲言又止，沈轻云自踏上那座崖山绝壁，修行之路的开端起，就从没有像今日这么被动过。

纠结复纠结，思量又思量。最后，他还是开口了，整个人的精气神迅速收敛，连带着天地间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微弱了下去，一切喜怒哀乐消失于表面。

江湖，本就不止有快意恩仇当歌纵马的直白，玩弄人心的鬼蜮伎俩也必不会缺，沈轻云明白得很。

于是，平复了心绪的他以一种沉静的口吻开口道：

“既然你常说天下无物不可算，那你倒是帮我算算，我该如何?或者说，我今日到底会不会该不该问剑武周?”

听闻此言，陆升微微一愣，一时半会儿竟找不出话来回他。

这让他该怎么说?

从出师那天起陆升就自诩天下无物不可算，也确实看得到天地间象征因果的金丝红线，但偏偏有那么一些人就是不喜欢既定的人生，所以他给出的，一直都只是遵循前因后果的某种较大的可能性罢了。

那种真正可以说得上不尊万物轨迹的逆天之人虽少，但并非没有，很不幸的是，沈轻云恰巧就是其中之一。

陆升这一生卦算无数，自出道至今只错过三次，而这三次被他自己深埋心底的失败，也最终让他把一个名字列为自己卦算的禁忌。

这个人，叫沈轻云。

没错，陆升一生中仅有的三次失败，都和昔年还算不得剑神的沈轻云有关。

这也是为什么他今日会出现在此地的原因之一，否则天大地大，如果他成心想躲，江沉又岂能那么轻易的找到他?

说到底，心中的那几根刺横亘太久太久了，久到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不甘的恨意，所以有如此好的时机让沈轻云吃瘪，陆升自然不会错过。

就算留不下沈轻云，在自己修行大道再无寸进且大限将至的情况下，恶心算是半个仇人的他一把，也绝对不亏。

毕竟这么多年来，一口气一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甚至夸张一点说，指不定出了这口恶气，他陆升就能念头通达，然后顺势更进一步，破了那天人屏障，从此天地同游无拘束呢？

然而果然，沈轻云不愧是沈轻云。

表面上，不管陆升做出哪个选择都不会吃亏，依旧能让沈轻云被动地陷入要红颜还是要修为的纠结境地，事实却真的如此简单吗？

不论陆升选择哪个，始终都只是陆升的选择，而不是他根据前因后果推算出的沈轻云的选择。如果他真的做出了选择，那可不仅仅是对沈轻云的为难，同样也是对自己两三千年来大道修行的侮辱。

做出选择之后，连自我的大道都被违背了，那做出的选择和他今日站在此地的目的，又有什么意义？

不难想象这个曾经自诩“天下无物不可算”的男人是有多么的骄傲。哪怕现在的他如此落魄不堪，更因人生中仅有的三次挫败失去了卦算的心气，他依旧是一个合格的算命先生。

而身为一个合格算命先生的那份傲骨和底线在陆升的心中，也是支撑他大道最后的执念，自然不会允许他不去做出选择，却更不会允许他根据自己的想法私自胡乱做出选择。

沈轻云果然恐怖，仅仅用了几句话，便将陆升也拖入了与之类同的境地。

剑神未出剑，以言语令卦师深陷困境。

卦师不出言，以心计令剑神囿于两难。

皆是套路，谁胜谁负孰优孰劣，犹未可知。一时之间，两人各自陷入自己的问心局中，僵持不下。

——

“不如派人去看一看？”

一番云雨之后，浓情蜜意的两人已收拾妥当，正坐于夏未宫一侧的御书房中，女子如花的娇靥上还余着些许晕淡的绯红，一脸慵懒妩媚的倚靠在心爱之人的怀里，眼眸微眯地打量着武周重宝“窥天镜”上呈现出的景象。

见镜中二人已经僵持不语已近一刻钟了，怕情郎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武帝由是出言建议道。

不过换来的只是江沉含笑的嘴角和微微的摇头，算是否决了她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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