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骸万念俱灰,恨不得永远安静,但莫名间,他仍有思考,仍能感受到痛苦与绝望。
他的胸口很疼,脑袋很疼,心很疼,魂很疼,疼痛,但还活着。
他不断问自己为什么。
他不相信所见之事,不相信所听之言,不相信这是真的,不相信自己仍旧清醒。
他一直以来善良体贴的小妹妹,竟是个凶残绝伦的魔头?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不可能有这般转变,若有,那也是邪魔在作祟,是阴险的鬼怪占据了她的心。
形骸想起归墟妖,想起骸骨神,或许缘会正是被类似的妖魔所害,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骸骨神笑道:“她本就是这样的人。我提醒过你许多次,记得么?在麒麟海时,她杀了那侍卫,编造了蹩脚的谎话,我让你杀她,你偏偏不肯听我的。”
谁能预料得到?
骸骨神预料到了。
但谁又会相信这神秘莫测的魔头?谁又会猜疑那清纯懂事的女孩?
骸骨神道:“当我除去截源之后,不也曾让你处置这丫头?你很愚昧,不懂得魔神的智慧,因此你的善是虚伪的、可笑的、无力的、有害的。你明明见到了事实,瞧见了真相,可却读不出种种线索,连盲人都不如。盲人会听人劝,你却自以为聪明,自以为什么都看得清,你是凡人,幼稚可笑,狗屁不通。”
形骸想起自己一直以来的不安,他在缘会身上见到的种种征兆,他对雷府的偏见,他对缘会的拯救,他梦中的惊惧,他对未来的担忧,他的奔波,他的努力,他那不可思议,大违本性,不顾一切的固执。这段时日,他变得不像自己,在旁人眼中显得怪异出格,他自己浑若不觉,反而怪世人不理解他,不知道他心中的苦。
其实在内心深处,他担心的不是缘会,而是雷府。
是他将妖魔引入了这家人之间,让妖魔不动声色、潜移默化的影响了他们,折磨着他们,改变着他们,最终灭亡了他们。形骸见到缘会在黑暗之中,可其实是缘会散布出黑暗,笼罩了雷府。
形骸想将缘会带走,或许并非是为了缘会,而是为了真正无辜的人。可形骸好糊涂,他将善人当做恶人,又将恶人当做善人。他对善人横眉冷对、诸般斥责,却对恶人呵护爱戴,珍爱有加。
雷老爷来找他时,曾老泪纵横,他说的是自己儿子的罪孽,可也许他已受了缘会的迷惑,无法吐露真相?他绝望的挣扎,奋力一搏,语无伦次的哀求形骸,希望形骸能够察觉出异样,在最后关头挽救他们。但形骸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去群英大会,成为了光宗耀祖的青云侯。
他想的是缘会,想的是门派的声望,想的是与沉折的友谊,想的是与孟轻呓的爱情。
你平步青云,他们却在地狱中受苦,凭什么?凭什么?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没有比这更不公的结局!
他们的死该算在你头上,因为缘会原本要杀的是你,现在更殃及了更多凡人。
形骸被愧疚的毒蛇由内而外撕咬,他质疑道:“你能掌控我心神,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何不强行干预?”
骸骨神道:“你觉得都是我的错?”
形骸道:“我只是只是”
骸骨神道:“你只是太软弱无能,不敢一个人承担这罪?放心,放心,我的罪本就大的很,可以与你分担。你是我的化身,你是我的徒弟,你是我最后的希望。”
形骸稍稍好过了些,他终于感受到这魔头的恩惠,感受到了些许温暖。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会信奉魔神的。因为正途被堵塞了,邪路为他们送来了篝火、温度、光辉与希望。
骸骨神道:“人是麻木的,是愚昧的,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吃苦便不领教训,古往今来的先知,又有多少受人相信?又有多少人会记得贤者的恩德?他们好了伤疤忘了疼,记性差得很。我纵然抢先出手,制止了她,你又会怎样?你会怨恨我,误解我,疏远我,不信奉我的教诲。我唯有让你自行体会,自行领悟,经历过最大的痛,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你才能变成我想要塑造的人。”
形骸心想:“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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