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1935年，对于倪家来说是刻骨铭心的一年，上半年，倪祖德夫妇又用泥土块盖了一间房做堂屋，并简单地与前面正在住的房子围了一个院子。孩子们渐渐大了，特别是倪克林，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倪祖德夫妇盖了新房就是为了儿子结婚用。夏天的傍晚，一家人会在院子里乘凉吃饭，会一起赏晚霞，倪祖德夫妇天真地幻想着这艰难的生活会一点点好起来。

屋后长了几颗野生的枣树，今年也长大了开始结了很多枣子，倪克林带着弟弟们用竹竿敲打着枣树，弟弟们捡起落在地上的枣子，枣子又脆又甜。母亲会把吃不完的枣子用锅煮熟，然后放在院子里面晾干，作为粮食短缺时几个孩子的零食。

父亲的突然离世给了这个家巨大的打击，而弟弟的被绑架无疑是雪上加霜。1935年的除夕，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弟弟倪克明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他的头上还是缠着厚厚的纱布。

倪家的大门上贴着白色对联，苏北好多地方有这个风俗，家里今年有人过世会贴白色对联而不是红色对联。这个年对倪家来说不好过，家里的粮食被抢了，钱也没有了，好在夏大叔和乡亲们接济了一下，带来了一些粮食、蔬菜和一些鸡蛋，夏大叔还特意送了一只老母鸡，说是给克明补补身子。

年三十都有祭祖和哀思的习惯，早晨倪克林一个人去父亲的新坟前烧了点纸钱。父亲的坟和他的祖父葬在一块坟地里面，两座坟都没有立碑，祖父的坟上已经长出了高高的荒草。倪克林也在祖父的坟前烧了点纸钱，磕了头，喃喃地祈祷了几句，他多么希望父亲和祖父的在天之灵能够保佑这个家，保佑母亲和弟弟们能够平安。想到这，他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这一年对他来说，经历了太多，他已经从一个男孩变成了男人，他在坟前暗自下决心，要去保护母亲和弟弟们，他希望自己能去改变这艰难局促的生活现状。

这个地方的当地人习惯年三十中午吃正餐，晚上包饺子。餐桌上依然放着五双碗筷，多出的碗筷以表示倪克林父亲的依然存在。没有什么荤菜，母亲忙了一上午准备了几道过年的菜，一家人没有什么言语，倪克林往母亲和弟弟们的碗中夹着菜，他知道即使是这些菜这些日子都很难吃上。弟弟倪克稼似乎不太满意这饭菜，在他的印象中过年是要吃肉的，所以他向母亲和哥哥嚷嚷着，“我要吃肉，我要吃肉。”倪克林像变戏法一样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鸡蛋，“三弟乖，这个是赏给你的，哥答应你明年过年我们一定给你吃肉。”倪克林连哄带骗地说道，倪克稼这才安心地吃饭。

倪克林的母亲神情有些黯然，她不知道来年会怎么样，她只希望孩子们能够吃饱穿暖，希望这个家来年平平安安，她想到这眼泪忍不住在眼中打转，但是她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流下来。倪克明仿佛看出了母亲的心思，给母亲夹了夹菜，说道：“妈，赶快吃饭，等我身体好了，来年春天就可以和哥一起下地干活了。”这段时间，他懂事了很多，懂得了父亲母亲的不容易。屋外的北风不停地刮着，送走旧年迎接新年的鞭炮声三三两两地响着。

倪克稼巴拉了几口饭，听到屋外的鞭炮声，嘟着嘴说到：“妈妈，哥哥，我要放鞭炮。”以往几年的这个时候，他都是和父亲、哥哥开心地放着鞭炮。“三弟，先把饭吃了，等会哥哥去人家门口给你捡几个回来陪你玩。”

吃完团圆饭，倪克林的母亲和二弟收拾着家务，倪克林带着三弟去乡亲们的家门前的鞭炮屑中捡了一些没有爆炸的鞭炮，和弟弟在屋外面玩着，倪克稼捂着耳朵，看着哥哥点燃鞭炮甚是开心。看着开心地蹦蹦跳跳的弟弟，倪克林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流，一家人开心地在一起，即使吃不饱饿着肚子也好。

除夕夜，不知道是因为屋外喜庆的鞭炮声，还是他一直在想着什么，倪克林久久难以入睡，他想要改变着这一切，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够改变，就像自己被关在一个密闭的黑暗的盒子里，任凭他怎么挣扎，却找不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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