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改变了家族的走向。”他说:“就日后的发展来说,我父亲算是幸运的那一支,而我又是幸运那一支里最幸运的一个。我父亲当上了工人,我读上了大学,分配到单位,安安稳稳地过起了自己的生活。两个孩子都很懂事,很可爱,我和老太婆对一切都很知足,可唯独一件事多少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顿了顿。
我问他是什么。
“根本算不得什么疑虑,只是一种巧合,就是姩当时带着已经打算谈婚论嫁的男友夏鲌来串门,也就是她现在的丈夫,我的女婿……”
“等等,”我忍不住打断了他:“姩?”
“我的大女儿,姩。”
“童姩?JUNNY?”
“对,女字旁的姩。”
我点点头,觉得这位父亲还真会取名字。“好名字,不好意思,您继续。”
他朝我笑了笑。
“夏鲌很进取,是个好小伙子,单凭这一点,家境上的优渥就根本不显得重要了。聊天时,夏鲌谈到要在千岛湖开酒店的计划,且已经拿到了土地。我询问了具体的位置——居然就在我那被淹没的故乡的水面。”
“呵,”我忍不住叹了一声。“有那么巧的事。”讲话的档子里,一不小心差点咽下那半颗该死的话梅糖。
“你也觉得巧合吧?我意识到这一情况之后简直不敢相信。当下就支开姩和遥两个孩子,单独和鲌反复确认,最终不得不承认了这一事实。”
谈话的时候,他始终在关注彼此杯子里的茶水深浅,并起身准备去端茶壶。我和他说我来,毕竟我是晚辈。但他朝我摆摆手,执意要我坐着。
斟完茶水后,他接着说下去。
“有关家族移民的往事,我从不在家中提起,别说是姩还是遥,哪怕是老太婆,都不怎么清楚,实在没什么提起的必要嘛。就算我父亲在世,当我和哥哥在他住所一同吃饭时也不提及。就直感而言,父亲对故乡被淹没、祖宗无处祭拜的事情多少存在不满,特别是后来听我哥谈及当年临时被安排搬迁,是要和美国普列斯托滩水电站比速度的原因。”
他似乎有些不安,双手在膝盖上用力搓了搓。
“那个年代对我们这一辈人来说尚且都无关心的必要,对孩子们更如隔了墙一般,即便事不关己也情有可原,更何况我们大人都说好了似的那么做了——把这段记忆存在我们这一辈,当我们躯体离世了,往事也就像冬天的枯叶一般腐烂,一切都是自然进行。可鲌那孩子的决定,多少让我心里萌生了一丝芥蒂。在酒店建造时,我被鲌请去现场参观,当我带着安全帽穿梭于忙碌的工程车和堆积如山的建材之间时,我能从记忆的地图中判断水下家乡的一切——老宗祠、古树、寺庙、老街、牌坊、学校,这种判断根本抑制不住,甚至比年少时更加清晰。
酒店建设完毕后,作为老丈人的亲戚,我哥哥和堂兄妹们常常被邀请入住阿尔法酒店,有时是聚在一起吃顿年夜饭,有时是谁家里刚出生的孩子要过周岁生日,有时也纯粹是为了避暑度假……不论如何,自从父亲去世,我们兄妹间反而比以前更多、更无顾虑地讨论记忆中的故乡。我们就那么在湖景房的窗前,在观景台上尽情地探讨着——我们少年时在哪座山头一边放牛,一边看护弟弟妹妹,在哪棵树上掏鸟窝,又在哪条街上买布匹做衣服……谈论这些,没有夹杂任何伤感的情绪,反倒是带着些甜美的回忆,这么说,你可能明白?”
“诚然。”我说:“每个人回忆童年都应该是愉悦的,别说是你,我也一样,我的孩子长大后也应该一样。”
他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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