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十三年九月二日:
他们将他放出来了,可依旧百般地折磨他,我看得出来他在忍耐,我忘不了那天晚上他的眼神,那种摧毁一切的信念。时至今日,我还忘不了,他的眼睛有一种魔力,让我深陷,我该怎么解释呢?只要想到他的眼睛,无论是在吃饭时、走路时、思考时、熟睡时,它仿佛注视着我,然后我的心为之寒颤,然后像原野烈火一般随风而包裹平原大地。
旁边的柳树、清风、小溪又是什么东西呢?它们的生命也有冲破时的阵痛,它们下面是厚重的泥土,再往下是人们构建的地狱大帝国,这时我不禁想起日本的妖魔鬼怪,恶路王、裂嘴女、天狗、酒癫童子。只要想到晴明在捉鬼,我耳边便有洞箫的声音,低沉地呜咽着,这跟近似他吧!
我真是傻了,无论如何,总能回到他。
他们不明白,也不清楚。
今天小香织蹲在角落,那孩子看起来太瘦了,两根小胳膊像竹竿,我正要上去,看见右边刚才视线被挡处他坐在旁边,他赤脚,双脚被铁链锁住,一条黄色的裤子已经破烂不堪,身上的衬衣被血浸透,如今血迹渐渐变淡,是一种妖魔的颜色,他低着头,然后又抬起头。这时,小香织朝他看了一眼,他也看了一眼那孩子。
他抬眼那一刻,我的心颤了一下……
他自来到日本,受尽折磨,从来不曾主动对待任何事,是冷漠和暴露的战争与人性消磨了他最后的生命热情,说实话,我很好奇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许阳光爱笑,在战场上总是那个冲在最前面的人。他也许坚强冷静,是所有人战场上的定心丸,谁知道呢?猜测一个人的过去很有趣,因为如今的他总有些蛛丝马迹导向过去,而人是千变万化的,你总能猜中一些东西,然后可以沾沾自喜。
不过奇怪,在他之前,我并不觉得这种事十分有趣。
我还记得,有一天我经过后院,好吧,我是故意经过那里的。下人们欺负小香织,他就在不远处,正在干活,小香织被人们围住,恶语相向,这时如果我是小香织,我会看见那些围住我的人,其中一个被那个哥哥抓住后面的衣服,狠狠地砸在地上,那个人疼得呜哇哇的。
他们嘴里说着恶毒的话,其中一个抱住他,却被他手肘一顶,吃痛放开,其他人并不打算继续,渐渐散开。
之前他从不如此,无论人们给他怎样的侮辱、欺凌,他总是隐忍、沉静,让我觉得他在酝酿着什么逃跑计划,不能前功尽弃。
还有一次,他们围成一圈,轮流扇香织的耳光,她的头发都散了,我冲了出去。
“住手!”我将香织护在怀里,“你们要是再打她,我就让哥哥杀了你们!”
他站在那儿,停了几秒,拿起旁边的木柴朝那个人挥了过去,但是他没有打中!那个人察觉到了之后,有恃我在这里,没有还手。
他定在那里,没有反应,然后抬起头茫然地看周围,我看见他的眼睛没有焦点,像个寻找黑暗中火把的巨人,最后他在摇摇晃晃的世界中,无力地跪在看地上。
其他人趁他不注意,摸了一根木棍准备偷袭他。就在那一刻啊,我怕极了,脑海里闪现他被木棍打在后脑勺,鲜血喷涌,我几乎失语,大喊。
“小心——!”
他依旧停在那里,但是瞬间站起来,抓紧木棍,一脚踢在那人肚子上,对方手中的武器掉在地上,人躺在地上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我呆滞了,像座雕像凝固在那里,但是他没有多看我一眼。
我低头看了一眼香织,这孩子和我一样露出担忧的神色。这时,我听见闷闷的一声,然后听见一声沉重的悲吟,视线中他倒在地上,就像一座高大的建筑,终于坍塌了。
他是什么样的?
那一分钟,我想不起来。我只知道,那一刻,我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脑子空白,仿佛是缺氧导致它停留在那一刻。
其他人并没有任何歉疚,他们带着笑走到我面前:“小姐,你也看见了,是他先动手的,如果我们任由他发疯,肯定会被他打死。”
我不看他们的脸,任由视线肆意地落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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