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2） (2-1)

您知道吗，我的母亲自从抛下我就从来没有露过面。前一段时间托人给我捎信儿，让我去救她。她病得快要死了却没钱医治。我当时心里冒出来两个字“活该”，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听了大安姐的话，上次回去后就去看她。

我在外县的一个僻远山村的废弃的宅院里找到了她们。我的母亲，还有一个十八岁的妹妹。我不认识她们，她们也不认识我。屋里连最起码的生活设备也没有。没有床，一堆杂草上堆着破烂的被子；几块石头堆的炉子上有一把烧黑的水壶；几副碗筷摆在一块石板上；墙角堆着一些书。她们分明就是乞丐。

我表明了身份之后，那个女孩扑到破烂堆里，扶起那个妇人，哭喊着：妈妈，哥哥来了，我们有救了！接着又喊：哥哥，妈妈晕过去了！

我什么也没有想，上前抱起几乎没有什么分量的妈妈，吩咐妹妹收拾一下，我们要离开这里。我让妈妈躺在后排坐上，给她系上安全带。妹妹空着两手出来，怯生生地问我是否还回来。我说不回来。她又问我能不能带着那些书，她就要上高三了。我说带着。就帮她把那些书放进了后备箱。我们直接去县医院。检查的结果是肝癌晚期，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我安排她们住进了最好的单人房间，这样妹妹也有休息的地方。医生的治疗主要是减轻病人的痛苦。一切都安顿好了之后，妈妈静静地躺着，打点滴。妹妹握着她的另一只手偷偷流眼泪。我出去买一大堆吃的穿的用的东西，让她俩都换上新衣服，把旧的扔掉。

半夜里，妈妈醒来了，是喊着我的名字醒来的。我让她别激动，先吃点东西。她不听，说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她说她和我父亲离婚后，就被家人卖到了那里。在黑夜里蒙着眼坐车来的，又走了很长的山路，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那个男人的老婆被他打死了，留下了一个三岁的男孩。那个男人是个酒鬼，喝醉了就打人。不管是谁，逮着就打。前几年，她一直都在寻找机会逃跑，都没有成功。那是个很闭塞的山村，外来的人很少，外出的人也不会帮她。第六个年头的时候，那个男人把她左脚的脚筋挑断了，她成了瘸子，才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安定下来后，那个男人就出门打工了，她在家里干农活，伺候他上小学的儿子。

那年那个男人回去告诉我妈说我和我爸爸生活得很好，就是她找到儿子，儿子也不会认她，让她趁早死了这条心。她才平息了找我的心。那个男人打了五年工，挣了一些钱，就回家搞什么养殖。那一年有了我妹妹。她过了几年太平日子，经济上比较宽裕，男人忙着挣钱很少喝酒。

妈妈这些年坚持让我妹妹上学。她有文化了，就能走出去找我。妈妈不识字，又是个瘸子，是无法走出那大山的，就指望我妹妹了。

生活好了，他们爷俩就不知天高地厚起来，开始赌博，吃喝，做一些下流的事。慢慢的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钱却越挣越少，有几次养鸡还赔钱。后来就欠债，高利贷，要账的常来常往，家里的日子都没法过了。好在妈妈以前偷偷藏好了给妹妹交学费的钱，要不然妹妹早辍学了。妈妈病了，不能干活了。他们就把她赶了出来，说她是丧门星。她就住到了这废弃的宅院里。妹妹知道后就请假回来照顾母亲，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去上课。妈妈这才让妹妹写信找我。告诉妹妹，只要找到我她们就有救了。妹妹这时候才知道她还有另外一个哥哥。她写了很多信，一直都没有回音。她们快要绝望了。还好我终于赶去了，否则我岂不是要后悔终生。妈妈说她告诉我这些，就是要我知道：她没有抛弃我，没有不要我，没有嫌弃我。她一直都在寻找我，希望见到我。另外她恳求我照顾好妹妹。那吃喝嫖赌的爷俩正打算把她卖给一个四五十岁的土豪做媳妇，就等妈妈咽气后就强行结婚。她还说希望我能把她骨灰带回老家去安葬。

说完了，她直勾勾地看着站在一旁的我，说：‘你能让我好好看看你吗？’我蹲下来，握住了她干瘦的手。她含着泪，用手抚摸着我的脸，我的手，说：‘你长得很像你的父亲。妈妈记住你的样子了。’停了一会儿，又说，‘妈妈不求你原谅，你把我的骨灰扔了也没关系。妈妈只求你不要让他们把你妹妹卖掉。那个男人连个畜生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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