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江山社稷系于身,乃是万金之躯,岂可自轻!匹夫见辱立拔剑而起,挺身而斗,争强好胜,武艺之事,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危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
“千金之躯,不死于盗贼之手,臣恳请陛下,以圣人躬安为重!亦罢习武之事,居移体、养移气、修至德,以安天下。”
“元辅!观其所以,微见其意,你不要太过分了,陛下幼冲,你如此威震主上,予取予夺!博陆亡人臣礼,不道遂至颠覆!”
得亏朱翊钧读了点书,知道博陆侯是霍光的爵位,否则这葛守礼说的什么,都听不明白,霍光死后霍氏满门被诛杀,都说霍光废立,亡了人臣之礼,不道导致了颠覆。
千金之躯,不死于盗贼之手,争强好胜的武艺,不是勇,只有心怀天下方为大勇。
葛守礼的逻辑是极为完整的。
朱翊钧看着葛守礼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他在判断,判断葛守礼是在为晋党张目,还是单纯的因为张居正要求皇帝做事,才站了出来怒喷元辅亡人臣之礼。
朱翊钧有些不确信的说道:“葛总宪的意思是,京营提举将才之事,不应该?或者说,稍假忠勇可用将才以权柄,使其志向才能得以展布,不应该?”
“唯理所在。”葛守礼却非常郑重的说道:“武备不兴,胡虏狷嚣四野,臣不善军伍之事,振兴武备,理所当然,稍假忠勇可用将才权柄,戚帅灭董狐狸、卜哈出两千余级,耀我军威,蓟州总督梁梦龙上贺表赞许,理所应当。”
“但是这些事,都应为人臣所做,何须劳烦陛下?”
朱翊钧听明白了,葛守礼是真的不懂,或者说,大明京营废弛的时间太久了,从弘治年间变成了建筑队之后,彻底没有军威已经有八十年,葛守礼不懂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他只觉得戎事都该是臣下主持,天子劳心,军将劳力。
现实是,这事张居正不请小皇帝,他都办不了。
葛守礼作为总宪,他才不用顾忌什么具体事务的困难性这种事,反正又不是他去办,这就是清流言官,高谈阔论,不切实际的根本原因,清流根本不用践履之实,只需要狺狺狂吠,喋喋不休,对着具体办事的人,指指点点。
“千金之躯,不死于盗贼之手,葛总宪,朕来问你,刺王杀驾,王章龙可为盗贼?”朱翊钧开口问道。
葛守礼回答道:“王章龙盗贼也。”
朱翊钧笑着问道:“那朕差点死在了他的手中,朕习武健体,不求杀敌,只求应对一二,不应该吗?”
“应该。”葛守礼眉头一皱,还是回答了陛下的问题。
“这不就是了吗?”朱翊钧含笑不语,等葛守礼自己想明白。
葛守礼眉头紧皱而后慢慢舒展,随后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神情,俯首说道:“臣惭愧。”
朱翊钧问葛守礼,小皇帝应不应该习武,保全自己,其实就是在问,皇帝要不要掌京营?若是不掌,盘踞在京师附近的骄兵悍将,比一个王章龙要可怕的多,皇帝能睡得着才怪,皇帝应不应该让京营知道谁才是皇帝?哪怕这个皇帝只有十岁。
要习武防止盗贼,那自然要掌京营,防止骄兵悍将犯上作乱,道理是相通的。
葛守礼是认同张居正的部分做法的。
他认同应该给武将事权,不能让武将跟文官的奴隶一样,那打仗真的打不赢,打不赢就只能承受屈辱;他认同应该振兴京营,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皮之不附,毛将焉存?没有京营,地方藩镇必起;
而且对校武艺遴选京师将才也认同,把京营搞成晋党一家之美,那也是亡人臣之礼。
葛守礼只是不认同让十岁人主这么辛苦,陛下上午听政讲筵、下午习武种地,陛下已经很辛苦了;葛守礼更不认同的是,张居正把皇帝当成提线木偶去操纵。
这已经不是葛守礼第一次弹劾张居正亡人臣礼了,上一次的话更难听,什么伱一死,耻辱必然伴随而来之类的话,简直不堪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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