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者如高家,一如繁阳亭的冯巩家,自有庄园,广占良田,养有宾客、徒附,出行车马冠盖、豪奴拥护,居家奴婢随侍、锦衣玉食。穷苦者则家徒四壁,无有长物,没有立锥之地,日日奔波劳苦,犹不能得一餐之饱,一衣之暖。以比例而言,像高家这样的豪强,乡亭仅其一户,家资数万、勉强够衣食的约占一二,剩下的全都是贫苦之家。
贫苦之家又分两类。一类是虽然贫苦,但家有壮丁,或者边种田、边打零工,或者干脆就去给豪强做徒附,好歹能刨些食来,一一顿饭也好,两一顿饭也好,不致饿死。一类是家中没有丁壮,只有老弱孤寡,已处在饿死的边缘,幸有族人帮衬,方才苟活至今。
这前一类太多了,荀贞暂时是无力相助的。他要想显示仁德,目前只能尽力帮一帮后者。用了大半的时间,他带着许仲、乐进、任,把乡亭诸里悉数跑过一遍,凡是属於后者的贫家,无一漏过。
每到一户,他必先致以“拜年”的慰问,随后在贫家孤寡感动的泪水中,留下两百钱和些许肉,诚恳地道:“我今为乡有秩,不能使黔首富足,我之罪也。本该年前就来慰问你们的,只因为第三氏妖言惑众,推迟到了今日。以后你们若有难处,可来官寺找我”。临走时,又严词厉色,命令里长务必要将本里的贫家照顾好,如果出了差错,“第三氏便是尔等榜样”!
一跑下来,用出去了八千多钱,收获来了百姓们的感恩戴德。直到暮色深重,诸人才返回官寺。
……
立在萧瑟寒冷的风中,荀贞扶着后院中的大树,看任在冥暗的暮色下把坐骑一匹匹地牵入马厩中,又看了看在厨房中忙碌的唐儿,叹了口气,道:“相比那些孤寡贫家,你我享福过甚啊!文谦,我对那些贫家:愧为本乡有秩,不能使黔首富足。这句话,是我的心里话。”
这句话的确是荀贞的心里话。他来任亭长、有秩蔷夫,目的是为了保全性命,但在任职的过程中,又却因耳闻目睹,对乡间的贫穷百姓产生了深深的同情怜悯。他恐惧黄巾起义,可同时却又同情那些穷苦的太平道信徒。他今巡视的那些贫家中有好些都是信奉太平道的。
人就是这么奇怪。
为了拉拢许仲,他可以枉法,但因为愧疚,他又可以主动出手,把骚扰王屠妻女的武贵捕入犴狱。为了立威,他可以诛灭第三氏,但出於同情,他又怜悯将要搅乱下的太平道信众。
乐进、许仲出身贫寒,比荀贞更了解贫家的不易,世道就是这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们早就见惯不怪,习以为常。
许仲一贯是沉默寡言的。乐进也没有接荀贞的话,而是皱着眉头道:“贞之,你今巡遍乡亭,访问孤寡,言辞恳切,馈赠钱肉,明日必有美誉流出。等过些日子,乡民肯定就不会再视你为酷吏了。可是,你今对乡民虽善,对诸里的里长却未免太过苛责。”
一个好的长官,不但要善待百姓,也要厚待下吏。要想得到治下的称颂,这两者缺一不可。荀贞解释道:“今我疾言厉色地训斥里长,是为了表现我的爱民之心,不得已为之。”
“可你这样做,虽能得到百姓的敬爱,难免却会被里长们埋怨,甚至乡吏们也会不满。贞之,你今为乡有秩,乡吏、里长是你的爪牙,日后治民理事,无论征发徭役、收取赋税,没有一个能离得开他们的。若是他们心怀怨望,恐怕会致使政令难行,不利行事。”
里长、乡吏同为乡中吏。眼见里长们受到严苛的对待,乡吏们不定就会有兔死狐悲之感,一旦如此,纵然荀贞有诛灭第三氏之威,他们仍然有可能会消极办事。要是到了这个地步,荀贞这个乡有秩也可以就做到头了。他点零头,笑道:“我心中有数,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荀贞神秘的一笑,道:“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
接下来,连着三,荀贞巡视了五个亭部。第三下午,在柏亭,刚从一个里中出来,准备往下一个里去的时候,有一人从里门外的田边窜出,拦马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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