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草原晴夜明朗,天穹为烂漫星辰所渲染,绚烂出瑰丽的流光。流霭一般的薄云浮动在玉轮之侧,盈盈犹似纱。这般景致下,雁回城内不少年轻的男女皆出城相会,而穆钰却孤一人抱臂坐在离招待东周使团不远的皮棚酒肆里吃着馕。在他旁边,勤劳肯干的女人一面摇动着铁钎一面踩着风箱烘烤着新宰的羔羊,浓烈的香辛料的气味混着油花火星一同飞腾。穆钰拿着一根筷子,跟着她哼的调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面前的碗碟酒盏。
他闲闲的喝着酒吃着,然面前另一份碗碟却始终空空如也。他为空无一人的对座斟满了酒盏,而又百无聊赖的一手抓着一个杯子对撞之后一饮而尽。好似在等一位不会到来的故人。
店家的年轻女儿的目光早已为这个英武神秘的东周男人所吸引。她忙里偷闲的瞥看着穆钰,心中却苦于不通东周语言而无法上前搭话。她能做的只有看着穆钰招手,而后自己低着头将新温好的刺稞酒送过去——穆钰跟前的酒盏已是第四次空了,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正捧着酒樽前去为这个东周将领斟酒时,穆钰却忽的站了起来。
他抛下酒盏大步而出,边走还边洋溢的招手。店家女儿见状,心道莫不是这位东周将军等的人来了不成?可这人也来的太迟了些,酒过三巡的才姗姗来迟。她思至此处,好奇的探去瞧来者何人,却不想那英武的将军竟停在了一架轮椅前。轮椅上的坐着的东周男子虽然算不上年轻,可却瘦削的可怕,以至于显出了几分不合年纪的老态。与其说是风骨清隽,倒不如说是憔悴不堪。
只听得那将军笑着用东周话说了几句什么,不过三两下间便将为推着轮椅的侍从打发走了。他充作侍从将轮椅推进了酒棚,而后缓缓为秋剑离倒了一盏香烈扑鼻的刺稞酒。
“军师,今可是舅甥相认的好子啊。好子怎么能没有好酒呢?”穆钰持盏而劝,眉飞色舞喜气洋溢,祝福欣羡之意似盈于面:“军师可得满饮此杯啊,某可是再这窝棚里等了军师快两个时辰——你快同我说说,我那侄子可好相与?听说世子软弱如羔羊,但某可不觉我这小侄子是真的羔羊。”
“……侯爷既然这般好奇,为何不亲口去与世子说道说道?”秋剑离冷哼一声,却是接过了穆钰递上的酒盏,丝毫不掩心下厌恶:“卑鄙。”
“诶,军师何出此言?见得外甥当是喜事,某亦是真心替你高兴,毕竟世子下可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之人了啊。”穆钰听得秋剑离啐唾,倒也丝毫不见恼怒。他幽幽长叹一声,一面用小刀为秋剑离分切羊一面道:“血亲多好。血亲是与你血脉同源,是这世上屈指可数能与你有所关联之人……好比牵着风筝的线,固定游船的锚。人若没点联系,那又与梗间飞蓬无根浮萍有何区别?你倒还能认下这个外甥,可我也不知何时何才能与之相认啊。”
他说着幽幽抬眼,却是皮笑不笑:“但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的人,锚也是同一把。真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军师就是再见不得某,可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些没必要的清高做派,哪抵得过唇亡齿寒的理儿呀。”
“你!”秋剑离咬紧牙关,却是只能愤愤握拳难以辩驳。他嘴唇颤颤,半晌终是压低了声儿问道:“穆钰,你究竟想做什么?”
“军师何必明知故问呢?我想做的不也是你想做的么?我们都不过是要拿回被人夺走的、本应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穆钰冷冷一笑,拈起一片鲜美多汁的缓缓嚼着。然不知为何,秋剑离竟觉眼前坐的不是那威震沙场的冠军侯,而是一头正在磨牙血的野兽。
“军师多少还是吃点吧,你瞧你这般消瘦,可别饿坏了子。这残躯虽苟且,但也只有睁着眼才能看见开花结果不是么?”穆钰抿了口酒,再度为秋剑离片好了放在他跟前:“再说东周就要乱了,以后只怕再无闲逸致好好吃一顿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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