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卿睿无法拒绝贵族们的请愿,他若拒绝,失去贵族支持的兰氏将会彻底树倒猢狲散。他明白,帮或不帮,只是伸头一刀亦或者缩头一刀的区别——他是无能且无力的,因为无论他如何做,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兰氏衰微之势犹如指间沙。他愈是紧握,流逝的便愈快。
“太师,夜已深了。”明灭的烛火衬映着兰卿睿的面色惨败,他一抬眼,两眼尽是血丝。萧锦棠看着这般形容憔悴的兰卿睿,不由心生讶然。
在他的印象中,兰卿睿又何曾这般落魄过?一年之前,他还是气度高华,风骨清隽袍袖舒展间一派霁月光风的太师。他身形清瘦,脊梁笔直,无论境况若何,唇枪舌剑堪抵千军万马。思至此处,萧锦棠只觉感慨之情顿生,他皱了皱眉,思忖半晌后轻声道:“云柯姑母还在府中等您回去呢。”
“陛下。”兰卿睿闻言,抬眼深深凝视了一眼他这位名义的学生。他看着少年帝王年轻且锐意冷冽的眉眼,终是微微一叹:”陛下若为劝解臣等弃谏回府,便无需劳动圣驾了——陛下若不予听谏,臣身为陛下之师,又有何颜面面见天下人、面见先皇及诸位贤臣英灵呢?”
“爱卿既为孤之老师,自然是明白孤之作为,功在何为,利在何为。”萧锦棠轻声淡淡,然一字一句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意:“《帝策》有云,民为天下之先,君为天下之轻。孤所做所行,是为民,是为强我大周国力……孤此行,又何错之有?难道无能者忝居高位,便是对的?若不变规除弊,那这朝局就如一潭死水。死水生腐,终为凋朽,太师难道不明此理么?”
兰卿睿抿了抿干裂的唇,尝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怎不知萧锦棠此举意欲何为。萧锦棠的眉宇飞扬且孤傲,通身都携着独属于少年无可阻挡的锐意——少年帝王的心太大了,也太过于天真了。他以为自己此举为权为公是功在千秋,可这天下绝大部分的人的心却是小的,小的只能装下自己,小的只能看见眼前的苟且。这样宏大的愿景,更像是君王不切实际的幻梦。
“陛下以为臣是为兰氏门楣荣耀迫不得已而来,可陛下亦为臣之生徒。为公为私,有些话臣不得不说。”兰卿睿低声开口,声色沙哑:“若是贸然更改祖制,则必然颠覆大周社会结构。陛下您请三思,无论是寒门入朝,还是扩军换臣,哪一个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兰氏不过是世家门阀的一个缩影,世家子弟们享受着特权带来的优越富贵,可他们也仅仅不过是贪恋富贵安逸罢了。”
“他们不敢亲自面圣,方才来委托与臣……可天子一怒,血流千里,他们的骨头这般软,又怎敢真正触怒天威呢?臣今日跪便跪了,陛下不听劝谏,左右臣不过力竭后为人抬回府中。真正不会善罢甘休的,并不是臣,而是封疆一方的各地起亲王。亲贵百年联姻,关系错综复杂,陛下这般冒进,有心之人又会如何评说呢?”兰卿睿说罢长跪叩首,身后亲贵齐声同拜高喊陛下三思。
“太师这番谏言,定国皇祖姑母又何曾没有向孤进言过呢?只是心有二心者,无论孤政令若何,还是会心有二心。”萧锦棠似是早已料到兰卿睿会这般说,他负手一笑,眼神睥睨:“孤意已决,忠君者自会明辨是非。若是有贼军叛乱,敢问在场跪谏之臣,是与孤共存亡,亦或是……清君侧?”
“臣等不敢!”萧锦棠此言一出,亲贵们顿时惊声一片。兰卿睿亦是未曾想到萧锦棠会出言至狂,一时之间竟是怔愣半刻。他在此刻才猛然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自己这位名义的学生,他远比自己想的更为癫狂绝戾亦或是野心勃勃。
“那诸位爱卿,还要继续跪在这里么?”萧锦棠唇角微翘,勾起一段似笑非笑的混沌弧度。他一面说着一面俯下身,竟是亲自扶住了兰卿睿的臂膀。兰卿睿浑身僵硬,只觉如遭雷击浑身血液冰凉彻骨。
因为他听见,萧锦棠在扶住他时低声笑道:“兰贵人温婉娴雅,合宜为一宫主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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