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兰芝雅暗自思忖不休之际,有脚步声由远至近的传来。兰芝雅闻声轻轻松开手,目光于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仿徨与羞涩。余远道心知是先太子妃前来,这才回过神怀着一丝赮然匆匆向兰芝雅问礼告辞。他望着兰芝雅那如春葱般纤润的手指,想着她方才抓住自己衣袖时的无措与羞涩,一种被依靠被信赖的满足感自他的内心油然而生。他不知兰芝雅心底作何所想,但仅凭这份信任余远道便觉自己就是那天眷之人。
原是这世上,从未有人如此信任过、依赖过自己。他已被自以为的幸运冲昏头脑,竟是在离去之时碰见迎面而来的先太子妃也忘了告礼问安。
兰芝华并未介意一介小小大夫对自己的失礼,或许在一年前,她尚为太子妃时还会在意这些虚礼。然如今她历经少时骄纵自负,又看遍鲜衣荣华下的腐朽肮脏,当自己所在意的虚名权力于顷刻之间失去后,她竟是悟出虚荣浮华不过空欢梦华一场之理。萧锦棠虽免了她守陵出家之苦,但却不知在她心底却认为,世间剜心不过这红尘万丈。任谁也不曾想到,昔日相府的天之骄女,到底竟是成了身在俗世,心却皈依长伴青灯的修行者。
她怀着解脱的心绪褪去了那些锦衣华服,穿上了清素的僧袍戴上了雪白的缥帽,以最虔诚的姿态与过往的一切诀别,从此隐居诵佛再不见人不问世事——然今日是她的胞妹如曾经的她一般嫁入宫廷的日子,或许是她在兰芝雅身上看见了过往的自己,故而才想着前来与胞妹说些体己话。
当风帘被再度挑起,兰芝雅看着形容消瘦灰衫素袍的长姐时,心中那些不安与恐惧被瞬时放到了最大——
在她的记忆中,她的长姐永远是那般的雍容高华,是这玉京城中只可远观的盛艳牡丹。而如今她素面无妆,惨白的唇黯然无神的瞳令她堪称枯槁。这般情态,连她这个胞妹见了都觉可悲可怜。而兰芝雅也明白,兰芝华如今的下场委实可算侥幸,毕竟先皇与先太子下葬时,生殉的可不止有姜贵妃,还有东宫一众的良娣良媛们。太子妃之所以未被生殉,也是新帝与礼部卖着当朝太师与云柯大长公主面子的缘故。
“……长姐,清晨风寒,您怎地也不披件大氅再来?”兰芝雅看着这个与自己不甚熟络且面上平静无波的兰芝华,一时之间亦不知如何搭话,只好一面勉强扯出一个笑意问询她是否安好一面欲掀帘催促融霜快些沏茶进来。
见得妹妹面对自己如此紧张局促,兰芝华眸底一黯于心下微微一叹后抬手制止了兰芝雅的动作:“勿要这般劳心,我只是想来同你说几句话罢了,用不着多长时间……宫中前来迎接的鸾轿,已经到府邸正门候着了,父亲与母亲正在外堂同内监打点,想来不多时便会叫你启程。”
兰芝雅未曾想到宫中的人来的这般快,她甚至还以为有时间留给自己同母亲慢慢话别。她抿了抿唇,心头的仿徨不安再也掩不住。而兰芝华则敏锐的注意到妹妹骤变的面色,她略略叹了口气,却是抬手轻轻抚上兰芝雅的面颊。
这动作叫兰芝雅近乎怔立当场,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自己的长姐总是高高在上的,哪怕在姊妹兄弟面前,都是那般的骄傲且矜持。自小到大,她从未被姐姐如此亲昵的抚摸过面颊。
“时间可过得真快,昔年我入宫时,也就比你大不了多少。那时的你还是个不知事的小姑娘,可一转眼间,你也到了出阁的时候。”兰芝华凝视兰芝雅的目光带着难言的怅惘,她似是有些愧疚,像是在后悔自己昔年的骄纵和自负错失了与亲人的相处与感情。兰芝雅本想下意识的退后半步,然却在长姐难得柔和的目光中顿住了动作。她略略敛下眸,正不知如何回应长姐骤然的感慨时,却听得兰芝华轻声道:
“这些年,姐姐时常后悔昔年徒慕虚名荣华的幼稚愚蠢。但也正因荣华尽失,姐姐方知世间最为难得是为何物……姐姐希望你能好好的,不要等真正你该在意的、该珍惜的失去后才追悔莫及。你进宫是为家族,但是姐姐却希望你能更加自私一些,不要太过在乎家族荣光。你的出身注定了入宫之后难免涉入风波,但你定要记住,凡事先以自保为上,明白么?若将来朝中变故,事关乎前朝家族,你最好的方式便是缄口不言,切勿触怒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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