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难道不恨么?秋剑离当然恨,可他恨这个王朝,恨那些烂到骨子里的权贵,恨世道的不公,更恨懦弱且无能的自己——当年如此,现在依然如此。
他其实已经快疯了,自从秋娴意死后,他近乎每晚都会梦到雪夜中那浸没了白雪的枯红。冲天的腥气中,少女身首分离,她断掉的头颅半睁着眼望着自己的方向,像是不甘又像是疑惑。而那明丽英气的,踩在血里的,自己一手带大的少女,眼神却是那般冷冽肃杀……是否下令抄灭秋氏的人,当时也是这种眼神呢?为什么,为什么楚清和与秋娴意分明是一般的年纪,可为何一个是刀俎,一个是鱼肉呢?
而自己的伯乐,亦是救命恩人的知己好友,却正是自己不共戴天的血仇的忠实拥护者。秋剑离分得清孰是孰非,也知史书功业建于枯骨冤魂之上,可为何功业千秋的辉煌,偏要建立在无辜者的痛苦之上?为何自己,就合该受这种痛苦呢?凭什么自己就得苟且偷生,想要堂堂正正的活就是不容于世呢?
若是没有穆钰从京中给自己的那一封信,告诉自己尚有亲人存世,或许在秋娴意死去的那一夜,他便已然彻底崩溃。
“秋大夫啊,你与穆某,真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啊。”穆钰见得秋剑离僵直的脊背,长长一叹后又絮絮道:“秋大夫可还记得那封信函上的落款么?耶律琳晴,一位死去多年的和亲公主,说是因水土不服而薨逝,但真相却是她怀孕了……皇帝又怎会允许一个敌国的和亲公主怀孕并生下皇子呢?为绝后患,便想在她生产之时做手脚,落个一尸两命。”
“可这位公主进京时曾与一位皇子有过几面之缘,而她生产之时,正撞上这位少年皇子谋划着提前封地开府欲避夺嫡之争的时候。于是她以北燕境内地形图与觋山山脉地形图作为代价,恳求这位皇子,以狸猫换太子之计调走了初生的婴儿。这份地图,可以助力皇子建立不世军功亦或是另作他用。而她自己,却因喝下了那碗含毒的补血汤血尽而亡。”
秋剑离陡然闻此宫闱秘辛,顿时以一种极度震惊的目光看着穆钰。而穆钰也看出了秋剑离心中所想,他似是无所谓的笑了笑,然眼底沉凝一片:“秋大夫猜的不错,耶律琳晴,就是某的母亲。而那位皇子,亦便是今日的齐王殿下,是某的王兄。”
“……侯爷此般妄言,便不怕今日秋某活着从这出去后,将之公诸于众?”秋剑离敛下眼,似有些颓然的低下头。他似是疲乏极了,似连身上单薄青衫难以支撑,棱棱瘦骨如同一张强绷但已然衰朽的架子。
“秋大夫这说的是什么话?若是您死在这儿,那某才脱不开干系。您要四处张扬大可自便,可就是你说了,也会有人信么?这世上知晓此事之人不过屈指寥寥,便是翻阅族谱,某亦是个连名也不存于周燕皇室之人。”穆钰笑叹一声,放下茶盏缓步行至秋剑离身侧,似是慨叹似是怅惘:“某与秋大夫委实相像,咱们的外甥侄子是同一人,就连这世所不容的境遇,就连这得替仇人卖命的境遇亦是如出一辙。”
“可这又如何呢?难道我们就得看着他们逍遥得意?难道我们能活到现在,还得感恩戴德,谢他们的不杀之恩?!”穆钰说着语气陡然一变,他撕去了所有伪装的从容和笑意,像是一头负伤的野兽一般咬牙切齿的在秋剑离耳畔怒声道:“哪有什么世所不容?世所不容的不是恶人,而是无用的人!”
“秋剑离,活着得像个人样,我们这样像是个人么?分明是条败狗啊!”话至此处,穆钰声色尖厉,貌状癫狂,若是让旁人瞧见此般情状,大抵绝不会相信他便是那威名远赫的冠军侯。他大力的捏拍着秋剑离的肩,给了他一个最为热烈的拥抱:“因为楚凌云的缘故,我很早就关注着你。你的出身,你的家人,包括后来我找到秋娴意……我承认,秋娴意是我想拉拢你的一个筹码,可谁能想到,她会落的那个下场?如果她运气好,能成为那小皇帝的妃子,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不是么?”
“可是侯爷,我从来没说,我要答应与你这头豺狼为伍。”出乎意料的,秋剑离并没有立刻答应穆钰的结盟示好。过度的刺激后往往是超越常人的冷定,秋剑离似是平静下来,他推开了穆钰,冷声戏谑:“侯爷是个绝世的戏子,您说的每一个字,秋某都不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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