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宿县离京不过百里,竟敢于皇城脚下如此行事。在这些逆臣眼里,或许孤只是个放在那龙椅上的摆件,而百姓,不过梗间枯蓬罢了。”萧锦棠微微垂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他微微敛眸,烛火将他的面容明灭分割成晦暗的块面。在那一瞬间,一直留意萧锦棠神色的柳言萧却猜不出眼前的少年帝王心想若何。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的觉着萧锦棠想要的比他想的要更多,他不仅仅只是单纯的要权柄,而这天下间,又有什么比权柄更为诱人的呢?柳言萧思至此处,正欲开口暗探萧锦棠心想之时,却见萧锦棠忽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见少年帝王两腿一翘,换了个舒适的坐姿斜倚在椅上悠悠开口却是话锋一转。
“你说这陈思和是兰太师的侄子,难道这件事,连太师……不,是兰氏本家都参与了销赃?”萧锦棠一面说着一面暗下思忖着,若是兰卿睿间接参与了贪污一案,那以此事做文章便可合理重创兰氏在朝廷之上的根基。思至此处,萧锦棠眉峰微蹙,似又想起什么似的疑惑开口:“既然陈思和是兰太师的侄子,那为何他姓陈不姓兰?”
“这件事说来话长,陈大人的身世,也算得上是玉京贵族之间的密辛了。他若按着兰氏子辈的排序,应从芝字辈名芝竹。而论辈分,他其是兰氏家族的嫡长子。”
听得萧锦棠骤然发问,一直坐于窗畔静听的楚麟城倒是打开了话匣子:“臣曾听得家母说过,这陈大人随的是母姓,而这其中缘由,却是兰氏最难以启齿的隐痛。兰卿睿与微臣父亲同年出生,是前代兰氏家主的老来子。但虽对外宣称是嫡长子,然在兰卿睿之前,兰氏家族已有一位嫡长子。”
萧锦棠闻言暗惊,他倒是从未听旁人说起过这等密辛。不过想来也是,如今兰卿睿位尊太师又是先帝钦点的顾命之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若是自己不追问,又有谁敢妄议其家族之事呢?思至此处,萧锦棠又觉着自己委实还不够了解这场权力牌局上交错纵横的关系
联姻是在权力场上的两个家族之间最重要的联结,而血缘则是名为家族的利益共同体的枢纽。自己即位不久,对于玉京城中的世族之间的事儿委实知之甚少,而权力纷争之事,永远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自己不够了解其中利害,不仅会错失盟友,甚至还会引起其他麻烦。兰氏作为开国世家,在朝廷之上的关系网就像是盘根错节的树根,想要撼动绝非易事。若是贸然动手,势必会引得朝堂动乱。
昏黄的烛火在静默的空气曝起明亮的花火,一瞬间的沉默让萧锦棠蓦地想到了灵帝去世那夜。那夜也是这般,静默的殿中只听得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灵帝将死时断续的呼吸。他软塌在塌上,浊黄的眼球盯看着自己,但眼瞳却明亮的令人心惧
他问自己,为君之道为何?而自己答,是制衡。
思至此处,萧锦棠下意识的微微一抖。他蓦地睁大了眼,原是自己一开始便错了。他忽的发觉自己不过是这权力棋局上的初学者,他想起楚清和给他搜寻来的坊间话本上写着什么善弈者谋势不善弈者谋子这类的话,但他并不懂下棋,翻翻话本也就当消遣。因为在自己的理解里,谋子的字面意思就是吃掉别人的棋子,书中所描写的棋势之类自己完全一窍不通,可就算自己什么都不明白,但围棋的规则是以围地多者胜这点自己是知道的。
自己一直想的是将兰氏家族彻底拔起,可不就是谋子的做法?这不仅背离了制衡的要点,更是因子失地因小失大。他既坐在这把龙椅上,就不能只考虑眼前的效果而放弃长远的利益,要根除一个势力庞大的朝中重族,非伤筋动骨不得成。他要做的,不是赶尽杀绝,而是找到机会加以利用,让这悬在自己头上的剑变成自己手中的剑。
由于萧锦棠背对着楚麟城,故而楚麟城也注意到萧锦棠骤变的神色,他顿了顿继续娓娓而述,语气竟是带了几分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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