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关系能为之性命相托呢?天家朝堂之上,连至亲骨肉都可自相残杀。手足之情如此,更何况他人呢?萧锦棠心下惘然,不由得想到,若是楚麟城真以性命相托,却换来的是这般天家无情的算计。那自己当得起楚麟城的忠心么?可就在萧锦棠迟疑不知如何开口之时,却听得楚麟城轻声道:“陛下是陛下,先帝是先帝。庙堂本是如此,陛下此时心怀歉疚,无非为臣下忠心感到不值。”
萧锦棠心下一惊,他蓦地抬眸望向楚麟城,却见他背对自己,肩脊紧绷如狮如虎。殿外传来兰卿睿和穆钰的交谈之声和隐隐甲胄摩擦声。可萧锦棠却只觉自己听不清外面发生的事儿,他只见挡在自己身前的后背如坚壁如山岳。
“还记得那夜太清殿,您一人挡在殿外,微臣曾与您说过的话么?”楚麟城说着笑了笑,语调竟带上了几分不合时宜的轻快:“是,朋友之间当是以信义生死相托,但无论为臣为友,能得性命真心相托,则死生无憾。是君臣,亦可是知己。为臣者能得帝王真心愧疚,那便说明我的朋友,是我所能以生死尽忠的帝王。你与他们的不同之处,是在于在历尽风波后,还有一颗能坚持至情至性的本心。”
“权力是致命的毒药,会将人的一切腐蚀殆尽。这世间沽名钓誉追名逐利之徒如过江之鲫。可你即便身处权力中心,亦能坚守本心。你说你不知所求为何,或者说只是想活下去,但你又怎是会是甘愿被命运摆弄之人?你是敢拔剑的男儿,我认识的萧锦棠,是即便命运以万钧之势对你迎面压下,亦是能于绝境之中拔剑粉碎一切阻碍的男儿!你的隐忍与反抗,不是无人看见的难言之隐,而是拔剑时的铮然一瞬。”
“古语有云,不鸣则已,一鸣动九霄。你出鞘之时,便如龙出江洋,定让天下皆新!”
楚麟城说罢回头侧首看着萧锦棠,那一瞬他眸中光彩耀如晨星:“臣楚麟城,愿为陛下,力挡千军,死生无悔。”
萧锦棠愣愣的看着他的眼睛,一时太清殿半晌之间无言。殿外又起喧哗躁动,萧锦棠却无心暇顾。怔然之间他只觉眼中酸热,热泪几欲夺眶而出。他的嘴唇颤了颤,却忽听太清殿外马蹄嘚嘚,带着隐隐如山岳将倾的铁甲摩擦声铮铮而来
宫闱纵马本就是大忌,究竟是谁胆敢在这节骨眼儿上纵马入宫?难道龙图卫还不止太清殿外的人?萧锦棠与楚麟城同时望向太清殿大门,却不知殿外的兰卿睿和穆钰亦是同样不解。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那蹄声传来之处。
楚麟城往前略略走了两步,他眉峰微锁,手摁在了腰间佩剑之上。可还未等他拔剑,他便听得身后脚步徐徐。回眸一看,竟是萧锦棠走到他身旁。萧锦棠的神色总是带着些难以言喻的、不属于他年龄的乖戾阴郁,但此时他堪称神采飞扬,当真是恰风华少年:“既为帝王,怎能站在臣下身后呢?君臣君在前,我无甚本事,但求与麟城比肩而行。”
是了,楚麟城读懂了自己。他看穿了自己的无奈和隐忍。在他眼中,自己不过是个正当年纪的少年,而他正巧是自己的朋友之一。就是这么平凡而又奢侈的关系。所谓朋友,当然是要并肩而行是要为之两肋插刀的。萧锦棠想了想话本的描述,当之该称为义气。
或许在旁人眼中,自己不过是困在这重重锦绣地狱中癫狂绝戾的疯子。他之于他,是君臣,亦是知己。庙堂天家纵然无情,可古语亦云士为知己者死。
楚麟城明白了自己,而自己也明白了楚麟城。他出身军武世家,见得最多的便是沙场征伐,在从军之人的眼里,人命反倒是最轻贱如飞蓬的所在。而他亦与他人不同,他深刻的明白兴亡皆苦众生之理。他知晓,征伐不能解决一切问题。所有的人都求一个安定的生活,包括自己。
他要的不仅是海晏河清,而是天下大同。所谓知己,即可生死相托。
“麟城,你曾说你为天下而出仕。那孤向你允诺,只要孤活着,无论前路如何荆棘艰险,就必将实践我们共同的愿景,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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