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儿,在姜闻来之前根本就是个荒山。他辟出几条道,碎石黄土垫着,兜兜转转的绕着山头,道两边是石头块子垒起来的屋子,连块砖头都没有。只有最大的那间,外面用薄砖摞了一溜矮墙,墙下面的小道,直通村口那塌了半截的土堡。
褚青下了船,踩到地,就瞅见了这半截土堡,再往上看,在山腰子,还戳着个灰不拉几的炮楼。
他忽然觉着十分古怪,从船上往山上看,非常的宽阔,从山上往水上看,却又特狭小,跟正常的视觉构图恰好是反过来的。那土堡,就如一扇破烂却硬实的大门,把这山头所有的东西都关在了里面。
正似姜闻说,这特么的就是一凶地。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发生多少故事,外面没人知道。
“阿嚏!”
褚青换上那身大襟袄,刚站了十分钟就连连打喷嚏,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练过武的。主要这地方太冷,衣服太少。棉袄倒是纯棉的,架不住就这一件啊,顶多里面再衬件单衣,然后就是光膀子了。
还有这缅裆裤,齁长的裤腰,肥出来的部分叠吧叠吧用布带子一勒,胯下就是那有名的大裤裆,窝窝囊囊就像屎拉里头了。
“ain!”
顾常卫的镜头对准褚青贴着两撇八字胡的黑脸。
他手抄在袖子里,就开始跑,裤腿没扎腿带子,呼呼往里灌风,跑起来真是硬巴硬巴的。
镜头转过身后,拍着他跑向那鬼子军官。
“停!”
姜闻喊道:“青子,你那后腰得露出来。”
“露衬衣还是露肉?”
“露衬衣。”
褚青听了,立马撩开棉袄,把衬衣扯出来,又把裤腰往下褪了褪。
“还不行,太干净。”姜闻一看,摇摇头。
那是褚青自己的衬衣,当然干净,道:“那找点灰蹭蹭?”
这事他干过,拍小武的时候。第一场戏老贾就让他到泥里洗洗手,然后还特么吃了个茶鸡蛋。这会说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姜闻想了想,还是摇头:“灰不行,太浮,你得在地上蹭。”
褚青怔了下,道:“行!”
说着就往地上一躺。在烂草叶子混着黑黄黑黄的沙土里打个滚。
姜闻偏了偏头,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生性,说滚就滚。大步凑了过来,道:“我这衣裳也太干净,陪你走一个。”说完趴在地上,居然也跟着打了个滚。
然后爬起来。跟没事人一样,挥手招呼了声:“再来一遍!”
褚青看了他一眼,当然知道他是在很笨拙的保护自己的自尊心,即便自己没那么脆弱和容易受感动,也不免觉得很奇妙。
这货跟老贾,跟楼烨,那种感觉都不一样。他更贴近最纯粹的电影本质,习惯性的掌控一切。道具,服装,灯光,布景,包括自己嘴上的那两撇小胡子,姜闻都跟化妆师研究了好久,才敲定用什么形状合适。
在他这里。没什么能蒙混过关的。
他不属于任何一个群体,任何一个称谓,只是单枪匹马的从一片沉霾中杀出一条血路。他可以让自己的天才性任意挥洒,且情感无比的强烈,强烈到使得他周围的人,那颗心脏都随着一起“砰砰”的跳动。
“先生!”
褚青说着刚学的一句日文,颠颠儿的跑向队伍。
那军官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骑马过去,对坐在墙垛上的几个孩子笑道:“谁想当我的好孩子,来来,分糖吃喽!”
褚青从他身边经过。继续跟后面的鼓乐手弯腰致意。他弯下腰的时候,那姿势让人看了很不舒服,上半身往左,下半身往右,像只刚会走路的鸭子拱着肥大的屁股。
他到了队伍最后,牵过那头背着水箱的驴,一路小跑,脚底下冒着黄灰。
“好孩子,瞧这里。”
鬼子军官戴着白手套的手里攥着几块糖,来回倒腾,一会变没,一会又变回来,几个小孩子被逗得咯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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