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其实挺小的,长城的关口早被水淹了,水面上爬出一小截断壁,顺着不规则的山势伸向岸边,再一头扎进泡子里,病弱弱像条断头的虫。两座山拱在一起,撞出一小块余份的空地,透过窄窄的隘口,正看到潘家口水库。
一艘破船带着“呜呜”声在水面上划过,船头挑着太阳旗,就像根豆角被扔进了锅里。
“哒哒哒”,还真有马蹄声,一鬼子军官骑在大马上,后面跟着一对鼓乐手,再后面,跟着一头驴,背上挂着水箱。
几个穿着破棉袄的孩子咋咋呼呼的从村里窜了出来,排排坐在村口的矮墙上,身子还跟着乐曲不停扭动。
“二脖子!”
军官用拧巴的中国话喊了一嗓子。
“先生!”
一汉子用更拧巴的日本话回了一嗓子,然后冲着每个乐手频频点头,准备去牵后面的驴。
“停!”
姜闻喊道,他嗓子里总像含着口烟,说话声音很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喷出来。
“伟东,过来。”
那汉子跑到跟前,道:“又怎么了?”
姜闻也穿着件破棉袄,缩在监视器后面的椅子上,道:“自个瞅瞅你那腿,见着鬼子有你那样跑得么?”
那汉子无奈道:“老大,我就一搞美术的,你非把我拉过来演戏,这会你赖我?”
“我操,我让你演戏,这会你跟我说这个?”姜闻歪着头道。
蔡伟东懒得理他的胡搅蛮缠,问:“那我该怎么跑?”
姜闻起身道:“你得这样。”说着身子一斜,就像只被狗撵的瘸腿鸭子,一载歪一载歪的蹦达了两步。
“成!我试试!”蔡伟东道。
“停!”
姜闻抓了抓脑瓜皮,皱着眉毛犯愁,蔡伟东做美术设计是一把好手,演戏是真不行啊。
“老章,喜子,来来,碰碰!”
章华和李从喜凑了过来,他们一个是制片主任,另一个也是制片主任,兼演员。
姜闻摸出包烟,一人发一根,都蹲在地上,边挠头边道:“缺个人!缺个人!你说你一干制片的都能演,他一搞美术的装什么孙子?”
李从喜嘿嘿一笑,他也在片子里演了个角色,叫六旺,比二脖子可强多了。他把烟叼在嘴里,先道:“那就找个专业的呗。”
姜闻一摆手,道:“得了,就因为买那机器,董评差点给我卸了!还要钱?你跟他说去。”
八月份开机,丫先花了80万,在这山头上硬生生垒出个“鬼子村”。又只为了拍那么一场镜头,专门从美国运过来一台机器。现仨月过去了,进度先不说咋样,眼瞅着一千多万投资要干净了!再翻一番都够呛。
华艺老板董评那个心啊,真真想把他卸了。
李从喜又道:“那就找个便宜点的。”
姜闻抽了口烟,道:“便宜倒是有好货,我就怕我没那命碰上。”
一直闷头不响的章华来了一句:“我回去一趟,给你找找。”
姜闻偏了偏头,道:“我这可不等人,三天?”
“三天。”章华点点头。
一根烟抽完,那俩人散去。
姜闻直起腰,跺了跺脚,一股子黄灰从那双露着黑棉花的靴子底下冒出来。冬天了,这地方冷得吓人,不是干干的冷,却也不潮湿,就像直接钻到你心里头,“啪”那么哆嗦一下。
不远处,就是水库边,一人扛着摄影机,正对着刷白刷白的水面拍。
“顾老师,又扫街呢?”
姜闻三步两步跑了过去,低着嗓子笑道。
顾常卫转过头,笑道:“扫啥街,随便拍拍。”
姜闻叉着腰,也看着刷白刷白的水面,道:“不好拍啊,我老觉着这地儿不踏实。”
“怎么个不踏实?”顾常卫问。
“你想啊,当年曹操杀乌桓,慕容儁杀汉人,八路军杀鬼子,都打这儿过。这特么就是一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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