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她母亲从箱子里拿出两卷布,告诉梅香:自己抽空做两双鞋去,衣裳到过年再做吧。梅香见了这一块红和一块绿的灯芯绒的布料,欢喜得很,当下收了那块七尺的绿布料,准备过两天裁开了先做两双鞋面。
日子一晃,过了二月。这天夜里,细雨霏霏,远处的春雷声轰轰,似乎从远道缓慢滚滚而来,持续了数十秒,到最后宛如千斤石磙在屋外碾过,直至渐渐远去,只有闪电不时发出光亮闪烁。
第二日晌午,一家子正在田里忙着,只有小嫂子的孩子小,她可下不了地,就在家里洗洗煮煮。正当她出来准备淘米的时候,遇见一行人,领头的手里拿着一挂炮仗,足有二百鞭,那人向小嫂子打听梅香母亲住哪个屋,小嫂子一面奇怪这些人的来意,一面下意识地指向梅香母亲的房子,一行四个人便往梅香母亲的房屋去。
梅香母亲正在菜园子里摘菜,一挂炮仗噼里啪啦响了一阵,她母亲先是一愣,抬头瞧瞧炮仗响的方向,一看在自家门前,忙走出菜园子,随即猜出是富贵家来人定亲,心想这人家也真是太急了些,招呼也不打一声,要不是小脚姨妈的侄子,总要怪上他几句。她只得拄了拐棍,拎个篮子往家赶。到了门口,这几个人才知道开着的院门里,并没有人在家,扭头看见老太太拎着菜篮子走过来,忙上前问候;老太太没有不高兴,也没有表现得多高兴,微微点了点头,将大家领进了屋。
那边田里,梅香的两个嫂子叽叽咕咕讨论是谁家放鞭炮,大嫂说听方向像是自己家那边,只不知这个时候,哪家来放炮仗,家里可也没有什么喜事;二嫂看着梅香笑,也说不知什么事,又开玩笑,说不定是谁家给梅香下聘来了,梅香满脸通红,叫二嫂可别胡说了;大嫂也笑了,说没看出来,平时像个闷葫芦的二嫂,今天倒开了这样的玩笑。
等到午饭时间,一家人都回了家,才晓得是富贵家来人了,心里虽感到惊讶,面子上得顾着,当着外人的面,也就没说什么。梅香却红了脸,见到富贵,心里又急又羞,急的是母亲就这么私下给自己定下了亲事,羞的却是嫂子们忙前忙后时,二嫂又对她笑,说起田里的笑话来。
富贵见到梅香,嘴巴咧着笑开了花,露出了一嘴的牙龈肉,梅香最不愿看到他这样的笑,她不懂得那叫猥琐的笑,她只知道那是一种她极厌恶的讨好的笑。当时,他送梅香回家时,梅香还在心里默默感激,可是今天,他以婚姻对象出现在她的眼前,这可令梅香打从心底里产生厌恶。
哥哥嫂子们,今天都和母亲在一起吃饭,几个哥哥象征性地问了富贵家的一些问题,富贵答得挺自然,却不免吹牛过了头,说到尽兴处,又将他平时说古道今的那一套拿出来,这让几个哥哥一眼看穿;嫂子们都不愿意当面得罪了她们的婆婆,各怀心思地闷头吃饭。
饭后,二嫂瞅着空,悄没声地扯了梅香的衣袖,在墙根外面说道:“小妹,别答应,我瞧那人说话不大实诚,也并没什么真本事,咱种田的人家,最讲究个踏实肯干,像他这样,以后日子不好过。”梅香嗫嚅着,心里忽地惦记起那块被裁开了做了鞋面的布料,母亲哪里突然有那两块布料?自己可真是高兴得一时糊涂了,那两块布料可不是跟富贵今天送来的一套衣裳一模一样!都是灯芯绒的料子么,自己这么糊涂,竟给用了,现在想来,自己一天工分也做不到几分,只管够自己吃饭的,赔他布料是一定赔不起了,她没法跟嫂子说这话,只是抿紧了嘴唇,不说一句话。
二嫂见她这样踌躇不定,只当她是害怕母亲,便怂恿道:“你别怕,大不了给你母亲骂一顿,这可是你一生的大事。”两人正说着,她母亲送富贵一行人回去,二嫂便住了嘴。富贵回头冲梅香笑着,是道别的意思,他以为梅香会送送他,梅香板着脸,转身进屋里了。
到了晚间,一大家子围坐一桌,孩子们夹了菜就在小板凳上坐了。大嫂忙了四个菜,加上中午剩的两个菜,也不过都是些素菜,其中的一碟鸡蛋,算是个小荤菜了;一顿饭吃完,只有鸡蛋还剩了小半碟,梅香母亲吩咐给孩子们分一分,她在上海帮工时,人家都说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需要营养补充,这话她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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