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落晚,永安坊里热闹起来。有人把家里养的羊牵到巷口,找屠户帮忙宰了,街坊邻居都拿些东西出来,换上几两肉回去吃。
常安去的迟,肉都没了,半斤杂粮就换回来一堆骨头。正是缺粮的时候,半斤杂粮够三口人吃几天了,常安这么换显然吃亏。他毫不在意,把几根骨头拎回家,洗净后,用刀背敲碎,放在大锅里煮上。
他惯会做饼的,半瓢杂面活的软硬适中,放在案头上稍微醒一会,揪成剂子,擀成薄饼。在地上支一个鏊子,绿衣帮着热得滚烫,他直接把饼子摊在铁鏊子上,两面各翻一遍就能熟。
烙饼擀的薄,半瓢面能做十几张饼,刚做一半,李怀忠和苏垣一起来了。俩人倒也没空手,李怀忠拎了两棵家里贮存的大白菜,苏垣拎了一坛酒,都是赶着点来的,定是准备留饭。
常安让他们到前堂坐着,转身回到灶房,又舀了半瓢面粉,准备和面,就听着刘晏的声音传来。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先凑到灶房,跟常安打了招呼,又讨好地喊了一声“嫣然阿姐”。
嫣然本就比他大了半岁,又是世家的交情,担得起他一声“阿姐”,起身从竹盘里卷起一张饼递给他,他方笑眯眯地去前堂跟李怀忠他们说话。
眼下青黄不接,实在没什么可吃的东西,两棵大白菜被绿衣洗净,煮进骨头汤里,又往锅里添足胡麻椒,羊汤的味道就出来了,又香又麻。
四个男人也不讲究,围在案几前,就着烙饼每人喝了两大碗汤,浑身都热了,加上刚刚打败叛军,心里的那股激动劲还没褪去,喝着酒就聊开了。
“今日来的这批叛军,怎么说也有上万人,如果他们硬要攻城,咱们根本挡不住”李怀忠心直口快,素来与常安交好,今日更是对常安心服口服。“多亏常安的计策,让咱们能及时杀一杀叛军的士气。”
苏垣和刘晏显然也这样认为,一起举杯,向常安敬第一杯酒。
常安也不多话,起身与他们一同饮下,方坐下说道:
“我在城上看着,此次来的叛军恐怕不下两万,且装备精良,骑得都是胡地的良驹。今日之计,实在是拿将士们的性命在赌,全靠诸位勇猛,才能活着回来,我实在当不起这一杯酒。”他一边说话,一边给李怀忠和苏垣的杯子倒酒,轮到刘晏,他忙接过酒壶,先给常安斟满,再给自己倒上。
“哈-哈-哈,兄弟们上战场,哪有不赌的,刀剑无眼,能活着回来都是赚的。”苏垣性情洒脱,虽然在官途上多有不顺,蹉跎了不少岁月,却从没忘记保家护国是男儿的本性。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常安兄何必自谦,我苏垣就愿意跟着你赌一场!”他说着,举起酒杯,又饮下一杯。
大唐境内虽数年没经过战事,在边境却从未停止过征战。南平南诏,西战吐蕃,远征大小勃律,还有突厥、高丽,皇帝好大喜功,这些年亦是征战不断。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浦桃入汉家。一场战争很可能是为了皇帝的一己私欲,而无数男儿为此付出的却是年轻的生命。
李怀忠和常安上过战场,都是踩着无数冰冷的尸体从战场上爬出来的人,非常了解苏垣的感受,也跟着喝了一杯。
他们现在能坐在一起喝酒,已是十分难得,想来叛军很快就会卷土重来,到时候,他们是否还能有命留下,谁也不敢保证,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忧来明日愁吧,几人索性喝了个痛快,直到深夜才各自回家。
常安不知是不是醉了,拉着绿衣的手,思虑良久,才缓缓说道:
“我自幼虽然跟着阿娘吃了不少苦,却十分怀念阿娘在的日子,因为有她在,我就有家。”他望着绿衣,眼睛都疼了,仍怕少看一眼。
“后来阿娘也走了,我一个人生活了二十多年,虽然孤独,后来还受了伤,经历了不少痛苦,但是我想,我得活着,替我阿娘活着,替我的家人活着。后来遇见了你,我就知道,我这些年没有白熬,那些苦也没有白受,因为上天总是厚待了我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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