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消樊宁对此事有了态度,不论气恼还是欢喜、恐惧、困惑,都比她满不在乎要强,高敏见目的已达到,不再多做逗留,从袖笼中掏出一卷书:“殿下,这是永徽五年宫中的记档,腊月初三武昭仪产女,玉雪可爱,上甚爱之,每朝后即刻归昭仪殿,日夜抱公主于怀……其后还有关于公主如何发丧,何人做超度等等明证,此物并非高某可以伪造,殿下细看便知”,高敏说罢,将书卷放在地上,转身出了大牢。
樊宁呆坐片刻,犹豫两分,终于拿起了那本记档,她想看的并非其他,而是那句“上甚爱之,每朝后即刻归昭仪殿,日夜抱公主于怀”,难道她真的曾经拥有那般深爱她的父母,而非梦中奢求吗?
大雨至夜间,转为了缠绵的小雨,雨幕下的长安城比白日更添几分宁静、神秘。一架马车载着一位倾国佳人,驶向城东的周国公府,虽然戴着面纱,依然能看出她神色惆怅,清亮的眸子缀着愁云淡雨,与这无端惹人烦闷的雨天相合契。
这几日间,有消息从神都洛阳传来,称天皇不知因什么事恼了李弘,可能会停了他的监国之权,并将调查李弘之事交给了外姓皇亲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一向与李弘不睦,这令红莲如何能不焦急?她悄悄问了张顺,哪知张顺也是满头雾水,心焦不已,却毫无门路。
总要先摸清,天皇究竟因为何事气恼,李弘方能应对,红莲别无他法,只能亲自登门,意图套一套贺兰敏之的话。但她只要想起贺兰敏之那副恶心的模样,便是惊怕交加,浑身打颤,她拼命地凝神调息,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还记得前年秋天那个令她恐惧生畏的日子,因为一伙权贵公子的纠缠,逼使教坊妈妈不得不为她安排一场赎身竞价,红莲苦苦哀求无用,已抱了必死的决心。那夜她穿着最华丽的绸裳,画着时兴的妆容,在台上弹琵琶,怀袖里却揣着一把匕首,看着台下那些喝得烂醉满脸色相的公子哥,她笃定那夜便会是自己的死期。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曲终了,她看着那些趋之若鹜,争先恐后出价之人,目光愈发冰冷,谁知此时最远处的红绸座上,忽有个眼生的俊逸少年幽幽开口,出价后令满座惊惶。
那少年便是李弘,后来听他说起,那日是他第一次来平康坊,完全不知众人在做什么,只是看到台上红莲茫然无措的模样,便鬼使神差出了手,也留下了豪掷千金之名。
其后他在平康坊背街清净的小巷里,为她置了一处宅子,本是想为她遮风避雨,谁知后来竟成了他的乐土,疲惫之时,只要去那里听她清弹一曲,所有的烦恼便都会烟消云散了。
他们都不知究竟是何时爱上了彼此,或许是第一次在教坊相见时,或许是在其后漫漫岁月的相伴中,虽然谁都没有言明,却也都明白对方的心思。
红莲曾无比惆怅地想过,若自己出身能好上两分,抑或李弘不是皇太子,他们是否会有未来,但纠结过后,她更想珍惜眼前相聚的每一瞬。
红莲从记忆中缓缓抽离,嘴角带着一抹甜甜的笑意,周身不再打颤。只要是为了李弘,生死尚且能置之度外,今日之事又算得了什么。
随着吁马声,马车缓缓停驻,车夫在厢门外唤道:“姑娘,周国公府到了。”
红莲撩开车帘,迤逦下了马车,撑伞随候在廊檐下的管家向内院走去。
红莲从没有去过东宫,见这周国公府如是轩俊壮丽,忍不住生了几分慨叹。李弘愿意舍弃东宫的富丽华堂,总去那个小院子里看望她,陪伴她,从来没有过半分嫌怨,但她依然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何止别如云泥。
莫说皇亲国戚,便是稍有几个钱财的公子哥,也不过把这些歌舞伎当玩意而已,能得李弘青眼,真不知是多少世修来的福气了。
才进内院,就听得一阵丝竹管弦声,不消说,这位贺兰大学士无一日能不风流,天方擦黑时,就迫不及待命府中歌舞伎添酒献舞,好不热闹。
管家通传后,打开了偏厅房门,只见贺兰敏之正坐在厅堂中自斟自饮,看到红莲,他即刻站起身,挥挥手示意歌舞声停,将旁人都遣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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