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脚下,寒风呼啸,虬枝摇曳,山体岩石间自然形成的鬼市大门,犹如巨大的头骨,张着骇人的大嘴,似要将万物皆吞噬,令人望而生畏。大门前,百余人身披黑氅,手擎火炬静默伫立,充耳尽是浩大的谷风声。纷扬的雪片落在火炬上,反助着火势烧得更旺,映着一张张煞气腾腾的脸。为首之人约莫二十岁上下,生得豹头环眼,八尺有余,一头短发显然是受过髡刑,左眼覆着黑色眼罩,应是个独眼龙,这样的飞雪寒天里,他的黑氅之下竟是赤膊上阵,只见他紧实的上半身满布着龙纹刺青,粗壮的双臂交叠抱在胸前,十指间则套着钢制指套,末端如锥般尖利,有如龙爪一般,随着夜色渐深,他的神情也愈发阴鸷起来。
那一万两黄金不过是信口胡言,他想要的只有那红衣夜叉。打从大唐开国,加强了对前朝帝陵皇陵的看护,盗门的生意便越来越难做了,眼见老祖先的营生要断在自己手中,此时竟有人以高官厚禄相诱惑,今宵只要逮捕了那樊宁,此一生便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谁还愿意去做那不见天日,夜夜与死人打照面的活计。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此人渐渐有些沉不住气,抬眼看看吊在道旁树上的画皮仙,低声问身侧军师模样之人:“你的消息可准确吗?那红衣夜叉真的会为了这个糟老头子来此处?”
那人亦穿着黑氅,里面一身儒裳,为彰显自己读书人的身份,大冷天还摇着羽扇:“应是不错的,少主莫急,不妨再等等看……”
鬼市两旁的密林间,高敏带着羽林军中的三十名强弩手,正以草丛和树干为掩护埋伏着。那书生模样之人,是他们颇费心力方买通的卧底,今日此人报信来,称已抓捕了樊宁的挚友若干,备下了一出请君入瓮,只待樊宁上钩。
不论旁人如何对待弘文馆别院之案,高敏这一两月来始终坚持查访,无一瞬放松,收到这线索后,他如获至宝,立即报告刑部主官司刑太常伯李乾佑。得到李乾佑首肯后,他拿着刑部符节,向羽林军借来了这三十名强弩手,只待樊宁一现身,便会万箭齐发,将其射伤后再包围抓捕。
与盗门少主的忐忑不安不同,高敏如同草原上的狼一般,安静地守在风雪中,等待着他的猎物出现。正在这时,属官小跑上前来,压低嗓音道:“高主事,下山坡的林子里有伏兵,方才下官遣了一名兄弟前去侦查,竟是龙虎军的人,约莫有五十来人,乃是由英国公府的郡主带队前来,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新上任的蓝田县令,就是那个薛御史……”
“薛御史?”高敏一怔,眸光渐沉,“也算是旧相识了,带本官前去相见罢。”
方才与樊宁告别后,薛讷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大简单:遁地鼠受的伤极重,绝非是寻常兄弟争斗会留下的,此乃其一今日是正月十五,没有宵禁,但城中龙虎军、羽林军与飞骑军皆会严阵以待,以免突发状况发生,此时出城去要承受巨大风险,此为其二其三便是她的眼神,薛讷说不上哪里不对,却很清楚那不是寻常无事时她放松自得的模样。
薛讷没有回府,而是特意去自己的旧部城门局打听,得知今晚刑部调动了羽林军,他立即赶回崇仁坊,去英国公府找李媛嫒帮忙。
李媛嫒果真够义气,薛讷无法详细说明缘由,她却愿意信他帮他,调动了自己名下的五十骑兵,换上戎装与薛讷一道出了门。薛讷推测他们应当不会在鬼市中动手,便带兵埋伏在鬼市外的枯林间,希望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救樊宁性命。
樊宁应是已经知道此事有诈,但为了救画皮仙,又不想连累他,才将他支开,独自一人前来为老友赴汤蹈火。薛讷心疼又自责,心想到底还是自己不够强大,令她不敢放心去依靠他,还要避忌着,筹谋着,生恐连累他,连累平阳郡公府。
夜愈深,风雪愈大,看到高敏从不远处的丛林深处趋步走来,李媛嫒用手肘碰碰薛讷,低道:“那刑部的小子只怕以为你是来与他争功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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