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讷寻声望去,只见迎面奔来这小厮模样甚是俊俏,长眉下是一双桃花眼,面颊清瘦,高鼻薄唇,身穿连珠团花纹锦,腰间配着一把鸦九剑,除了个头偏小外,可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风流人物。
薛讷从未见过此人,却觉得他有些莫名地眼熟,还没来得及问话,李弘便一挥骨扇,将此人推开半步:“你是何人,看似不是薛府的家丁,怎知蓝田县出事了?”
来人本十分焦躁,听到李弘的问话后反而平静了几分,一把抢过他的骨扇,左手叉腰,右手将扇子敲在李弘心口处,神气活现地反问道:“你又是何人?为何一大早带我们郎君来逛窑子!我可是太子殿下亲派给郎君的属官,你这油头粉面的,是谁家的浪荡子?不知京畿出了大案要案吗?我们郎君身为监察御史,每日查巡证物,翻阅卷宗尚且不及,哪里有空来这里吃花酒?你若再不走,本官就……就以妨害公务之罪将你绑了!”
说话时微微上扬的语调,皓白手背上浅浅又饱满的青色血管,左腿微曲右腿绷直的站姿,以及嚣张不畏天地的气势,即便容貌不对,嗓音也刻意做粗,薛讷还是认出了此人,在他煞有介事要抓捕李弘的一瞬,薛讷一把拉住他的手,薅着他一溜烟跑开了。
那人“哎哎”两声,踉跄几步,皂靴打缠,差点甩飞去天上。薛讷却一步也没停,待跑出三五丈远,方回头对傻在原地的李弘道:“李兄,衙门有事,我先行一步,改日再来看你!”
金风拂面,却吹不尽李弘的一脸茫然,看着一反常态的薛讷,他狐疑之情更甚,但也不过刹那,他便面露了然之态,扬起嘴角,捡拾起掉落在地的骨扇,故作风流浪荡般向坊门处走去。
出了平康坊往北,是一条宽阔的大街,车如流水马如龙,行人甚多。薛讷拽着那人穿过街巷人流,跑了数十丈远,待到崇仁坊附近,则变作那人拽着薛讷狂奔,狼蹿百丈后,薛讷体力渐渐不支,将那人薅进背街小巷,按在墙上:“你别跑了,我跟不上……我要累死了……”
那人不是别个,正是变了装的樊宁,只见她一把拧上薛讷的耳朵,怒道:“好的不学,学我师父逛窑子?我找你办案都寻不来人!”
“事出有因,事出有因,我是去查案的”,薛讷最怕的就是被樊宁撞见误会,焦急解释,转念又觉得不妥,“等下,你可是又去找李师父那些江湖混子朋友了?脸上这变装是那画皮仙给你弄的?”
画皮仙是长安城鬼市上的一位神人,早先从事皮影行当,一双手极巧,做出的人物栩栩如生,无论怪力乱神还是才子佳人,皆有筋骨,在教坊演出场场爆满,颇受观众喜爱。谁知后来因为家中有人牵连进宗族官司,他前去帮其易容逃脱,导致自己锒铛入狱,刑满释放后再无教坊敢用,只能沦落入鬼市讨生活。偏生李淳风交友不看出身,真心实意地欣赏此人的本事,连带着樊宁也与其结成了忘年交。凭借着几张磨光驴皮和手中的小磨刀,他就可以将眼前之人完全变作另一个人,一般人极难识破。
“我也是没办法,才去寻他,不然你当我爱糊着驴皮满长安城跑”,樊宁低声沉沉道,“蓝田出大事了。”
薛讷见街口处不时有人望向他们,起了警惕之心:“人多眼杂,不管多大的事,还是先回家再说。”
樊宁心里虽急,却也知道薛讷的话有理,趁无人注意飞身一跃攀上墙头,悄无声息地向薛府赶去。薛讷又停了片刻,方起身往家走,不紧不慢地回到房中。
樊宁已先一步回来,躲在了房梁上。薛讷仰头看着她从天而降,问道:“你上午去何处了?怎知道我去了平康坊?”
“我回终南山了,想看看师父回道观没有,方才着急回来找你,抄近路从平康坊过来,看到你的马拴在妓馆门口……不说这些了,出大事了,蓝田辋川那边有六个死秃子,若是我没看错,就是那日去弘文馆别院拉经书的那伙……”
“什么?”这几日查案进入死胡同,方才去平康坊的问话又令张三少了几分嫌疑,薛讷正头疼,听说又有了新线索,由不得抬高了声调,“他们一共几人?是如何死的?尸体状态如何?周围可有可疑的人?你暴露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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