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宁话音还没落,大门处忽传来一阵马蹄声,师徒两人同时伸长脖子向外张望,只见来人是个清秀的白面少年,他身量修长约莫八尺上下,瘦削文秀,身着联珠纹锦缎圆领袍,头配子午簪玉冠,即便隔着数十丈开外,亦能看出此人身份显赫。樊宁瞪大眼睛望着这来人,倒不是不认识此人,而是惊讶于为何他会在此时来到此地。而这男子见樊宁望着他,竟起了几分羞赧之意,不由得轻咳一声,眼神有些游离。及至道观门前,他翻身下马来,同其他秘阁局生员一般上前对李淳风插手一礼道:“李师父,太子殿下有令,明日一早,请李师父入宫,圣人与天后相召。”
樊宁乜斜了李淳风一眼,一叉柳腰,虽然穿着时兴的男装,动作也大刀阔斧,一举一动却免不了女儿家的娇柔:“所以师父算出要来的贵人,就是这薛大傻子?”
“薛大傻子”本名薛讷,字慎言,今年十九岁,其父正是沙场上威名赫赫的右威卫大将军兼检校安东都护薛仁贵。是年初,薛仁贵因平定高句丽被天皇天后封为平阳郡公,虽然他仍率领大军远在辽东,薛家在长安城里依旧风光无限,薛讷也被沐皇恩,被征辟为“城门郎”,掌管皇宫各门卫禁。虽只是个从六品上的闲职,却也体现出天皇天后对薛家的信任优待,现下他人在太子李弘门下听差,襄助太子侦破一些积年大案要案,颇受太子赏识。
樊宁与薛讷自小相识,性情投契却又大相径庭:樊宁常随李淳风出入显贵府邸,布道或做法事,惯看人性善恶,机敏果敢,精于话术,乃是个十里八乡闻名的鬼精灵薛讷却传说尚在襁褓时便被其父掉落马下,摔得两三日里只会瞪眼,连奶都不会吃了,及至七八岁,说话也是吭吭哧哧,时常磕巴,呆呆傻傻的,故而从小被坊间乡亲们称为“薛大傻子”。眼下薛讷迫近及冠之年,风度比幼年进益了许多,模样也愈发清俊,虽依旧不擅言辞,但头脑灵透,尤其擅长断案,去岁员外郎夫人毒杀继子之案,便是他从中看出了破绽,再由樊宁设计逼使犯人认了罪。
今日薛讷本应在城门局当值,怎的来这里了?能让他亲自来通传的事,想必不是什么小事,樊宁蹙眉问道:“出什么事了吗?怎的还要你来说?”
薛讷挠头回道:“太子殿下未言明,应当无事。此地路远,旁人不爱来,我是主动要求来的。”
薛讷这点小心思,逃不过李淳风的法眼,他的目光在薛讷面庞上逡了一圈,笑容里带着几分别有意味,又将去弘文馆别院的传符交回了樊宁手中。樊宁只当李淳风笑她明日还得弘文馆别院,一脸无奈,转向薛讷:“快到宵禁了,你还不回家去?仔细你弟弟又做文章,等你爹回来告你的状。”
“今日是太子殿下派的差事,旁人无从责难的”,薛讷说着,复翻身上了马,趁李淳风人在树下收棋盘,低声对樊宁道:“后日我家乔迁之喜,你……来吗?”
少年的心事随着这一问昭然若揭,樊宁却没了往日的机敏,压根没看出他的心意,小嘴一撅回道:“我去做什么,满桌人尽是说着假话拍你弟弟的马屁,若是我忍不住呛他们可怎么办,你娘不得气病了。”
薛讷清潭般沉静的眸底流露出几丝憾色,却也没勉强:“那也不妨,改日我单独请你,去东……东麟阁。”
樊宁点头算作答应,一边轻推着薛讷一边送他出了道观大门:“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便是不怕那些巡山的武侯,山间的狐妖女鬼总要畏惧几分的,快走吧。”
薛讷心里想着他倒真不怕什么狐妖女鬼,怕的唯有樊宁,可樊宁放在他肩头的手却让他乐于顺从。他跨上马鞍,垂眼对向他招手的樊宁一笑,随即扬鞭打马,很快便于山间林荫道的尽头消失了踪影。
樊宁回身跨过门槛,回到观中。古槐树下,李淳风套好了车驾,捋须望着东方若有似无的积雨云,对樊宁道:“住在观里恐怕耽搁明日一早面圣,为师现下就出发往长安去了。今夜有雨,往后天气怕是要转寒,你多穿些,莫要仗着年少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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