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叫什么谁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属虎。小虎是在被接生的时候,被吸胎器把脑袋吸出个包,从那以后,就开始变得越来越不正常,特别在四五岁的时候,所有特点全表现出来了。减速机厂大院里,没人不知道他,都喊他一声“虎子”,在六岁那年,他的父母又生了一个孩子,这次虎子彻底被遗弃了,连他的舅舅也不要他。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有家不能回,有地儿不能睡。
虎子过起了流浪的生活,临走的时候连件像样儿的衣服都没有,就是一件黄的发黑的、拉链儿也坏了的破外套,和一条蓝的发白的牛仔裤,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过了,总之,整个人像一个乞丐。不,他已经是乞丐了。
虎子的心酸在于,每天都要看见自己的生身父母在眼皮子底下走来走去,自己却在另一个世界苟延残喘。六岁的他就明白了——突然明白了,这个世界不是缺少公平,而是缺少人情。人情满满,怎么会感叹命运不公?
1992年大年夜前夕,天寒地冻,满街都是卖那些鞭炮、爆竹、烟花等逗人开心的东西。街上张灯结彩,人山人海。居民区似乎都被掏空了。可是,在别人根本不会注意到的一个楼层一角落,虎子蹲坐在地上,一床别人不要的破棉被,一个破枕头,还有一张席子。好笑的是,没有一样是父母给的,除了这条命。虎子心里想:真冷啊!天气太冷了,我不会被冻死吧?
虎子突然打了个激灵,“我怎么会想到死这个字?”他陷入了沉思:死,是什么感觉?有人在我这个年纪死的吗?最后虎子用一个理由说服了自己:我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可我冷啊!难道活着的人都很冷?虎子蜷缩成一团躲在被子里——破被子里。
瑟瑟发抖的虎子,突然想到,“活动,就不冷了。到大门口保卫科大炉子边取个暖。”他战战兢兢,弓着背,双臂交叉放进那件黄的发黑的外套袖口里。两百米的路,他花了半小时到了门口。“还要敲门啊”虎子实在不愿意掏出那只刚刚捂热的手,于是用头脑门儿撞了一下门面儿。
门嘎吱打开了,“小……小……小张叔……叔,我……冷……可不……可”虎子今天用平生最快的语速发问了。
“当然可以,快进来,这里面有火炉子!烤火暖和些!”张叔叔拉住虎子,进了保卫科室里。
虎子看着烧的旺旺的火炉子,心里想:做一团火多好,自己暖和还能让别人也暖和!
坐了一刻钟这样,虎子抬起头,看见外面的爆竹,烟花,既然都放起来了。大家围着看热闹。过年的喜庆全都表现出来了。这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人,迎面过来了,是妈妈!“妈妈!”虎子在心里喊着。那个女人慢慢地往保卫科走。
怎么办?我被看见了,跟她说什么!
虎子看着她快进来了,豁出一条命,突然蹲下来抱住双腿,像个球一样,一骨碌,滚到床底,那张床,是给加班的保卫科人员睡的。虎子屏住呼吸,眼睛闭的紧紧的。
“小张,借个打火机好吗?点个炮仗。”
小张的眼泪在眼里打转转,“好,这有!”
女人走了,过了一会又折回来,“谢谢啊,小张!”
小张没有看她。而是对着虎子的方向,低声说了句:“走了”
走了?真的走了?虎子嘴上问的是走,心里想的,却是留下来多好。
屋子里再没有话。
虎子在当晚回到楼道角落,静默不语。
他默默地登上二楼的楼道中间,玻璃是破的,风一吹,脖子一缩,心里一紧,脑子一定,心里一平。
他毫无畏惧的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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