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下来时,他会念陈年喜的诗歌:“我不大敢看自己的生活它坚硬铉黑有风镐的锐角石头碰一碰就会流血。”
陈麦义说,他们所在的矿井,“高不过一米八,宽不过一米五,而深度常达千米万米,内部布满了子洞、天井、斜井、空釆场,像一座巨大的迷宫”。
在几千米深的地下工作,温度常常达到近50℃,工人们经常一丝不挂,即使这样,还热得受不了,只能不停地喝水。
一个班下来经常要喝掉10公斤凉水。自始至终,他们的身上,都大汗如水泼。
他也做过巷道爆破,在洞穴深处打过眼放过炮、炸裂过岩石。
这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工作之一,与雷管、炸药整日纠缠在一起,但工资比普通工种高四五倍。
他就是奔着钱去干那世界上最危险活的,有时候他想也许他就根本活不到明天。
每次和家里人通话,他都把那一刻当做生命中的最后一次。
这些年,一直战战兢兢活着,经他手使用的炸药雷管大概能拉一百多火车皮。
这些年,垮塌、透水、扑向人的机器、松动的碎石,让死亡与他如影随形。
他也多次和死亡擦肩而过,他和工友经常被爆破后的浓烟熏晕。
一旦熏晕过去后,人和死人没有两样,没有了知觉,只有微弱的心跳。
人昏过去以后,工友会立即把昏死的人抬出去放在渣坡上吹风,即便是冬天,也得剥掉上衣,或泼一盆冷水,等着苏醒。
如果没有被及时发现,不是死了就成了植物人,他们每次干活,都不敢离群,害怕昏死过去没有人发现。
不只是死亡的威胁,陈麦义说矿山的生活“非常非常寂寞”,没有女人,没有可以观看的影片。
他们经常忘记时间,宛如是一群与世隔绝的人,比起在尚家河村生活,生活在尚家河村简直就是一种奢望。
许多对生活的不满,都因为高强度的劳动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这一群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不停地挣钱,不停地赚钱。
“我每天打眼、装药、爆破、吃饭、睡觉,感觉活得没一点意思,我每天和家里人通一次电话,证明我还活着,成了我生活中最大的意思。”
工友们闲下来的时候会打牌,喝廉价的酒。他不爱打牌,也不爱喝酒,闲下来就无聊。
读诗歌成了他打发无聊时间的最好方式,他最爱读的就是陈年喜的诗歌,因为那是反应他们矿工的诗歌,也可以说是反应打工者的诗歌。
“爱人,我又要走了空空的家将只剩下你一个人……十五年,我像一枚忙乱的秒针走过大地的十二道方向走过天堂走过地狱的重门始终,走不出一条叫丹江的流水。”
“而一群背着编织袋的流徙者与温榆河上的浮物一样并不知道将流向哪里。”
陈麦义说,每次读陈年喜的诗歌,他总觉得他就像雪一样渺小,在自然当中不堪一击,很容易被融化,很容易被弄脏,但为了家人,必须坚强地活着。
陈麦义说,这些年来在目睹了许多死亡后,他还活着,身体基本健全,这是他最感激涕零的地方。
当然,这些年,在无数次的轰鸣巨响中,他的耳朵已近失聪,除了彻底睡着,其他时候耳朵一直嗡嗡嗡吼着。
有时候耳朵里面好像钻进去了无数的苍蝇,苍蝇们相互在耳朵里面唱着情歌流着眼泪。
有时候耳朵里面好像在唱皮影戏,锣鼓喧天声不断。
他曾经去看过耳朵,医生说,当这些噪音消失时,人就彻底聋了。
这些年,熬坏的还有他的脊椎,已经动了两次手术。
令他高兴的事是,他还活着。活着,便是一种幸福。
如果政策支持他养黑山羊,他就回来养殖。
陈麦义的打工故事,坚定了尚云当好村主任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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