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商贾眼中的凌厉杀意消失,迅速变得平和冷静。
他对着这名外乡人躬身行了一礼,道:“抱歉。”
这名长陵商贾诚恳致歉之后便告辞离开,外乡人身前桌上放置的酒菜渐冷。远远的,有一艘乌蓬小船却是行了过来,靠上这条商船。
一名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从乌蓬小船里走出,上了商船,坐到这名外乡人对面。
外乡人极为耐心和极致的将方才和那名长陵商贾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这名文士面色平静,沉吟了片刻,道:“自然是好计,只是想要顾离人死,却要赔上不少宗师的性命,对于他而言,代价未必太大。”
“您是生怕我师逼迫太狠,以至于他反而翻脸。”外乡人对这名文士却是尊敬,语气极为谦和。
这名文士点了点头,道:“他以卖羊倌出身,花了三十年的时间才慢慢爬到长陵最高处看风景,他本身又不是强大的修行者,依靠的并非绝对的力量,若是以荒野之中的猛兽类比,长陵其余那些权贵是狮虎,他却是独狼。独狼比那些东西更为阴狠可怕,不得不防。”
外乡人点了点头,他先是赞同这名文士的这番话,接着才道:“我师是这般想的,他起身于微末,对于弱势而起便更有信心,而且越是知饥寒,便越是舍不得打碎自己经营的家业,对于他这种人而言,哪怕给他一个打烂了的大秦王朝,也总比大秦王朝落在别人手上要好,哪怕是大秦王朝积弱,周围强敌虎视眈眈,他也有信心和各朝缠斗,我师也一向不喜欢和人多纠缠,既然我师都直接将那句话都说了,做不做这桩生意,那便由不得他犹豫,近期可知。先生您在长陵经营日久,他若有异动,您也必先知晓。”
这名文士目光却是微凛,道:“难道成皎真是他所出?”
“此事真正如何,只有他和骊姬所知,我师最多也是猜测。”外乡人微微一笑,神色却是轻松起来,他的目光扫过开阔的水面,落向不远处那座雄城,颇有傲气道:“但到底是否他所出,这事落定,便也如同水落石出。”
这名文士倒了一杯冷酒,慢慢饮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心中却是十分清晰,这是事关两朝命运的一场豪赌。
只是成大事者必有非凡气魄,这件事情无论成败与否,这长陵却总是吃亏吃得更多一些,若是换了他来,他应该也会和这名外乡人的老师一样,直接祭出这样的狠招。
他们目光落向的雄城深处,某处街巷中间,有一处雅院。
虽是平地,却是堆着假山,种植的松树虽然是匠人刻意调教,但却依旧有着凌云苍劲。
松树下放着一张竹案,竹案的一侧席上坐着一名五十余岁的华服老者,气态雍容,他的对面,坐着的却是一介寒生,三十余岁的瘦削男子,身上的衣衫很多补丁。
“听先生是高士,视富贵如浮云,一直不为权贵所动,今日怎么肯来见我?”这名老者对这名寒生十分尊敬,连说话的声音都不响亮,生怕搅了对方身周的清净一般,这间小院外到处都是侍女,他却亲自斟酒。
酒是极佳的美酒,长陵罕见。
杯是夜光杯,名贵至极。
这名寒生连这样的杯、酒都是见都未见过,但是他气质却是淡定,只是微微一笑,道:“视那些人如浮云,那是因为心中清楚,长陵真正能办得成大事,真正能听我所想做那样事情的人,只有先生您。”
这名老者感慨的笑了起来,“先生果然是高士,我有吞云志,但却没有先生您这样清晰的心目,茫茫众生,却不知如何着手,今日便听先生高见。”
“秦之现状,如深井冰,凡夫可轻易受其寒意,您是大枭,不用我多言。”
这名寒生肃然道:“若论对策,以我所见,无非废井田、开阡陌、分郡县、实军功、连坐法。”
这名老者听到他第一句话,不由得笑了笑,大枭这种字眼其实极为不敬,但这寒生用这样的字眼形容他,他却并未生气,因为这的确是事实,而且由此也可见这名寒生真实不虚。
但听得对方这第二句,这名老者微微眯起了眼睛,也非愤怒,实则震惊,连他都生出凉沁沁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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