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府去的那天春光明媚,碧空如洗,吹来的风里都挟着早春特有的草叶清香。
仍是那个高门大院的梁府,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一进门就看到三三两两的仆从弯腰清扫着地上的枯叶树枝。
红杏依稀记起来,上一回到这里来,是为了交付那些抵佃租而缝的布鞋,这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一天,也是像这样风和日丽的早春天,小满还很小,个头都不到她肩膀,跟在她的身边,还不情愿靠近她,总是负着气。
现今回想起来,倒好像上一辈子的事情。
他们进了门去,刘掌柜和梁大奶奶商讨着衣物事宜,红杏就立在边上安静地听。
也没几年光景,梁大奶奶倒是明显的衰老了,说不清是自然衰退,抑或是梁三公子的失婚给了她过于沉重的打击。
她仍像旧时那样,手执烟斗高高在上地坐在太师椅上,遮掩不住的沉沉暮气从她面上的每一道纹路里发散出来。
她似乎瘦了一些,两个眼窝深深往下凹陷,目光比从前更显尖刻,然而这种尖刻,却又多少给人虚张声势的感觉。
一进门,她甚至压根都没认出红杏来,动作神态也跟不上人,总是慢了半拍,有时候正说着话,那对浑浊的眼珠子就冷不丁长久不动地停顿下来,犹如年久失修了的钟表。
红杏突然明白过来一桩事,这世间,唯独人的衰老毫无转圜的希望,注定只能一日更坏过一日,或早或晚,大约人都会有这样一天。
连这间屋子,也仿佛沾染上了梁大奶奶的暮气,变得沉闷压抑。
隔了一道竹帘,外头太阳正炽,隐约还听得见热闹的鸟叫虫鸣。
和这屋内,恰似是两个世界。
她的眼前又忽然浮现起年初四时家里那一桌鲜活蓬勃的面孔,不知道怎么的,竟有些透不过气。
好容易出了屋子,刘掌柜还要寻管家有些事说,她就一个人先等在院子里。
吹着早春凉风,沐着明亮的日光,红杏好歹从那屋子里的沉闷中挣脱出来。
但是这么立着,她的手心里却像害病似的冒起一层虚汗,人也有些轻微的恍惚,这时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你要紧吗?”
她一抬头,就撞上那男子浅笑的目光。
“要紧吗?看你脸色不大好。”她还没回过神,梁三少爷又关切地再问一声。
红杏有些不好意思,忙摇了头,也向他一笑。
“又好些年没见了。”天杰目视着她,脸上还挂着笑,却又叹息地发出一声感慨。
早些年,梁三少爷似乎也更偏好洋服,如今年岁长了些,反而穿回长衫,头戴一顶软呢帽,围一条长围巾,倒更显出一股子斯文相来。
说不上来他和过去究竟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但也绝不能说一点都没有变。
两个人这么停在当路,刘掌柜出来,一看到梁三少爷,又赶紧满脸堆笑着迎上去寒暄。
三少爷却并没与他闲谈的心思,三两声闲话敷衍地说过,客气地向他们知会一声:“还有些事,我先走一步,再会。”说完匆忙离开。
这季节好容易才从冬的荒芜寒冷里挣脱出来,太阳光还是稍嫌稀薄,偶来的一阵风也冷锐得像刀。
小满在操场边的长椅子上坐着,手中握着铅笔,膝盖上摊一本写生簿,垂着头一笔一笔慢慢画。
他背靠的那棵梧桐似乎也还停留在冬日时的形态,光秃秃的,只有近到跟前仔细看,才能瞅见枝杈上新生出来的嫩叶。
操场上有人热火朝天地打着网球,在他边上也有三三两两捧着书聚在一起探讨功课的。
他只管低头画,置身事外,也像一处别样风景。
婉晴在前,煦和在后,两个人远远地走过来,都到他跟前了,他这才搁笔抬头。
他们俩才打完一场网球,婉晴脸红扑扑的,几昝汗湿的刘海黏在额际,煦和手上拿着脱下来的外套,单穿一件薄线衫,脖子上却还系着一条手织的毛线围巾,看起来多少不伦不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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