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老人手势极快地比划着,喉咙里挤出几声嘶哑的破音。
顾锡东走近一点,大声说:“爷爷,您不是答应我先睡的吗?这么晚跑出来,万一摔了怎么办?”
老人用力摇头,打着手势说:“你不回来我不睡。”
“今天咋这么晚?”老人又打开手电照着腕上的老式手表,表情有些不满。
经年佩戴被外力摩擦成灰白色的表蒙子下面,细细的时针正跳向十一点。
顾锡东看着黑暗中面目模糊的老人,脑子里却清晰地浮现出一张纹路纵横的慈祥面容。
心口处传来一阵闷痛的感觉,顾锡东低下头,又飞快地抬起头,他指着胸口,大声强调:“下次别这样了,我会担心。”
爷爷不是先天性失语,他少年时被一场急性脑炎夺去语言能力,从此,识字不多的他只能靠听力和手语同外人交流。可已经步入古稀之年的爷爷近年来听力明显退化,去医院检查后医生根据爷爷听力受损的情况建议佩戴中高档的助听器,可近万元的费用对于他们这样一个还领着低保金的家庭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爷爷不愿意治,见了医院就绕着走,无奈之下,顾锡东就琢磨了一套简单的肢体动作同爷爷日常对话交流,所幸爷爷适应能力很强,再加上爷孙俩朝夕相处的默契,居然让他们撑过最艰难的几年。
老人还是不放心,他摆摆手,口中啊啊叫了两声,拉着孙子的胳膊,手势急切地比划问:“你没做啥坏事吧?”
“没有。”他举起手,放在耳边,神色严肃地说:“我发誓。”
老人将信将疑,把手电光移到他身上照了很久,确认他一切无恙后,这才松了口气,同他一起朝家走。
他们的家在村子中部,一座只有两间平房的破旧院落,被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楼房包围着。
天气炎热,路口小卖部门外,还坐着几个喝啤酒侃大山的村民。
“老顾头,又去接东东啦!”一个五十岁左右,光着膀子的男人举起手里还剩半瓶的啤酒,冲着一老一少招呼道。
旁边一个穿白背心的中年男人指着搀扶着老人的少年,嘴里啊啊几声,然后点头,并竖起大拇指。
老人见有人夸他孙子,顿时舒展眉头,笑成一朵花。
“啊啊……”他挺起胸膛,神色间显得格外骄傲,他拍拍孙子顾锡东,提醒他和长辈打招呼。
顾锡东站定,朝穿着白背心的男人叫了声老四叔。
顾老四。
顾家村三组的村民组长,管着他们家在内的几十户村民。
顾老四笑呵呵地应了,顾锡东又挨个问候其他几位长辈。
刚才那个光膀子的男人举着啤酒瓶,朝顾锡东勾勾手指,“东东,来陪叔喝几杯!”
顾锡东还没拒绝,爷爷就神色愠怒地挡在他身前,“啊啊……”
顾老四扯着光膀子男人的胳膊,嘴里骂了句脏话,然后朝顾锡东打手势,催促他,“快带你爷爷回去,你葫芦叔喝多了,逗你玩呢!”
顾锡东嗯了声,重新搀扶着爷爷,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男人放肆张扬的笑声,“哈哈哈哈,这倔老头护犊子的劲儿,比老母鸡护雏儿还来劲儿呢!”
“见了东东就想逗逗他,哈哈哈。”
“你说这老顾头咋恁想不开呢,大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还整天操孙子的心。他不会把娃儿丢给他妈啊,娃儿他爸虽然死了,可妈是亲娘,总不能绝情到不管自己的骨肉吧,老四,你以前在村委会不是见过东东他亲娘吗,她真的不想要东东?”
顾老四没搭腔,他盯着远处一高一低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忽然仰头灌下半瓶子啤酒。他用手背狠狠擦了下嘴角的酒沫,语气很重地说:“那女人,不配要这么好的娃儿!”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
小卖部里传出阵阵熟悉又呱噪的广告声。
“算了,没娘就没娘吧,反正老顾头最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也不在乎多这几年。再说了,东东也长大了,又那么争气,对老顾头又好,这爷孙俩啊,剩下的就都是好日子了。”叫葫芦的男人感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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