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听说你被派去守后山了?”
邱婆坐到她身边,从怀里给她掏出了一块饼,“丫头,每日这样辛苦,身子可还受得住?”
自每日卯时中入营起,做完伙房工作,邱婆就看见这孩子牵着马去了后山,午时饭前又回了来,每日未时始,至申时止,这丫头必在树墩下拿书坐看。
晚膳前,乐山还会在屋前打一套拳,日日如此,无有停歇。
此时,乐山就正在草垛上盘坐看书,腰杆挺得笔直,左手执书,右手在草上来回划动。
“乐山,乐山。”
“邱婆,”乐山合起书,推却了她送来的干饼,“一日膳食有所规划,午时吃的正好,就不添加了。”
邱婆跳起腿,也攀爬上草垛,坐在她的身边,实在是好奇像她这样做事严谨有路数的姑娘为何不去前营,便问,“乐山啊,这一月的相处,我看你行事很有分寸,但凡缸里的水,锅里的食材,到如今,这些事,就没有你不得心应手的,如此伶俐的姑娘,你家人怎么如此想不开,会把你往这里送啊?”
乐山微转过身来,问,“邱婆,这一月余,可是乐山行事尚还有疏漏之处?”
“怎么会呢,你这丫头,我不是说了嘛,自打你来了,这伙房里的活,邱婆我就撂下了手,哪样不是你干的,”每日她正要去做时,这乐山就已经给她做好了,“正是这样,邱婆我才好奇,你说说你,从上到下,模样这样好,每日不是打拳就是看书,”她瞅眼看了眼,“你这日日看的书,都是怎么带进来的呢?”
陈家寒门,藏书阁不比一般人家,内里只是些门面上的书,做给外人看的,真正收藏的精本,少之又少。
晚间出营后,她往往要去城中走一走。
“贴身携带,就带进来了。”
“乐山,我观你的样子,不像是个在军营里待的人,这里露天,风吹日晒的,你若是一心一意想看书,那也得回家去呐,家里多好,即使清贫了些,也好过在这里挨日子。”
明明一月前,她还不是这么说的。
沉默一时,乐山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彩,一览无余,颜色艳丽,“邱婆,你这样大的年纪了,为何也还整日待在营中呢。”
“我呀……”
提起这庄事,她老人家眼角自就泛起了涟漪。
“人到晚年,谁不想回家颐享天年,过个安稳的日子呢。”
“那为何?”
“我,我回不去了,人老了,要有个依归的地方,我呀,连个家都没有。”说到此处,她停顿了一会,“安史乱变,在琅琊的老家早被烧没了。”
听她说话,乐山的握书的手渐渐攥紧了些,和平年间,也免不了战乱,受苦的,还是百姓,“邱婆,您原来是琅琊的人。”
“是呀,随军奔走,已有数十年,哪里安营,哪里休息。年轻的时候,我大儿子是河北的军,没打个两年,我家那口子和我大儿子,就死在了沙场上,二儿子刚满十八岁,又被征去做了河南军,两个儿子,连个亲都没娶。好不容易歇了几年,儿子路过老家,一眼还没有瞧见,他就被派走上了前线。那时候难熬啊,饭吃不饱,成日打仗,难民一处一处的跑,我带着我家闺女已经逃到了河北,还是逃不了被抓来干活的命,老婆子我自那时起,就开始做起了手里头这活,只可惜啊,我家宝儿,被人掳走,到现在,也没见着个面。”
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长安城内,天子脚下,尚且征战连绵。
乐山心头没来由地一阵绞痛,仗打多了,她也知道,最无法用眼睛去看的,还是战乱时无辜百姓的脸面。
“在这营里,待得久了,便就习惯了,再干个两年,干不下去了,我这把骨头也还要埋在营地脚下,徒留骨灰一把,随风吹散,青山不改,我这辈子活得才值得。”
乐山转身观望她,看着看着,心境豁然开朗了,与邱婆相视一笑,伸出拳头,虔诚道,“邱婆,您没白活。”
身在营中,死而随心,邱婆的心境,她该学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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