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地坛》里,最让杨帆难忘的是史铁生遇到的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史铁生说,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园子里,就看见了她。
那时,她大约三岁,蹲在斋宫西边的小路上,捡树上掉落的“小灯笼”。
那儿有几棵大梨树,春天会开一簇簇细小而稠密的黄花,花落了便结出无数如同三片叶子合抱的小灯笼。
小灯笼先是绿色,继尔转白,再变黄,成熟了掉落得满地都是。
小灯笼精巧得令人爱惜,成年人也不免捡了一个还要捡一个。
小姑娘一边咿咿呀呀自语,一边捡小灯笼。
她的嗓音很好,不是她那个年龄所常有的那般尖细,而是很圆润。
史铁生奇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一个人跑来这园子里?
他问她你住在哪儿?
她随便指了一下,就喊她的哥哥。
沿墙根一带的茂草之中,站起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朝史铁生望望,看他不像是坏人便对妹妹说:“我在这儿呢。”
说完又伏下身去,在捉什么虫子。
最后,他捉到螳螂,蚂蚱,知了和蜻蜒,拿来取悦他的妹妹。
有那么两三年,史铁生经常在那几棵大梨树下见到他们,兄妹俩总是在一起玩,玩得和睦融洽,都渐渐长大了些。
之后,史铁生有很多年没见到他们。
他想着,兄妹俩都在学校里吧,小姑娘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必是告别了孩提时光,没有很多机会来这儿玩了。
这事很正常,没理由太搁在心上,若不是有一年史铁生又在园中见到他们,肯定就会慢慢把他们忘记。
那是个礼拜日的上午,晴朗而令人心碎的上午,时隔多年,史铁生又遇到了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他摇着轮椅车,来到那几棵大栾树下去,恰又是遍地落满了小灯笼的季节。
当时史铁生正为一篇小说的结尾所苦,既不知为什么要给它那样一个结尾,又不知何以忽然不想让它有那样一个结尾。
于是,他从家里跑出来,想依靠着园中的镇静,看看是否应该把那篇小说放弃。
他刚刚把车停下,就见前面不远处有几个人在戏耍一个少女,作出怪样子来吓她,又喊又笑地追逐她,拦截她。
少女在几棵大树间惊惶地东跑西躲,却不松手揪卷在怀里的裙裾,两条腿袒露着,也似毫无察觉。
史铁生终于看得出来,少女的智力有些缺陷,但还没认出她是谁。
他正要驱车上前,为少女解围,就见远处飞快地骑车来了个小伙子。
看到小伙子,那几个戏耍少女的家伙望风而逃。
小伙子把自行车支在少女近旁,怒目望着那几个四散逃窜的家伙,一声不吭喘着粗气,脸色如暴雨前的天空一样,苍白又显得阴沉。
这时,史铁生终于认出了他们,小伙子和少女就是当年的那对小兄妹。
他几乎是在心里惊叫了一声,或者是哀号。
小伙子向他的妹妹走去,少女松开了手,裙裾随之垂落下来,很多很多她捡的小灯笼便洒落了一地,铺散在她脚下。
她仍然那么漂亮,但双眸迟滞,没有光彩。
她呆呆地望着那群跑散的家伙,望着极目之处的空寂,凭她的智力绝不可能把这个世界想明白。
大树下,破碎的阳光星星点点,风把遍地的小灯笼吹得滚动,仿佛暗哑地响着无数小铃铛。
哥哥把妹妹扶上自行车后座,带着她无言地回家去了。
“小妍看不见东西,她也曾这样走过来,如果眼睛没治好,她将来也会再经历类似的事。”讲完这对兄妹的故事,杨帆不再继续讲《我与地坛》的故事,对王申海这样说道。
王申海望着前方,怔怔出神。
良久,他眼神黯然:“如果是你,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将自己的眼角膜送给她,是吗?”
杨帆没立刻回答,沉吟片刻才说道:“如果现在的我得了绝症,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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