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许仙自知连日到店太迟,也觉得不好意思。所以一早便要起身,却被娘娘兜搭了一回,方得穿衣下床,红日已经照上纱窗。小青端进脸水香茗,娘娘替他梳洗毕,又见小青送上点心。许仙欲待不吃便走,娘娘说:“时光尚早,我今日想要绣一条五彩湘裙,托你去买些花线。”说时便将一张线账、二两银子,交在他手了。许仙没法推却,料想买线还容易,去去就可回来,只得胡乱吃了一些点心,拿了线账银子便行。谁知花线照账配选颜色,最为麻烦:或深或浅,或退或换,往返了几次,直弄到吃饭过后,方才停当。娘娘还要叫他吃了饭去,许仙摇摇头,急忙忙出城到店,忍着腹中饥饿,脸带羞惭。又被邱、周二夥嘲笑了几句,心里暗怨着妻房作难,这也是无可奈何。只见喜官出来唤道:“许相公,员外叫你进去呢!”许仙嘴里答
应,明知要被叔父埋怨,懒洋洋的走入。喜官高叫:“许相公来了!”永昌便借题发挥的骂道:“好一个混账的东西!既然许相公来了,为什么不去早些端整夜饭出来呢?老贤侄请坐。”许仙忙问:“呼唤小侄,有何见谕?”永昌冷笑道:“呼唤两字,是不敢当的。只怕将来请你也请不到了!”许仙道:“不知叔父此言何来?”永昌道:“做了夥计,自有夥计的样子。你怎么好一厢情愿呢?”许仙道:“原是小侄来迟的不好。只因家事纠缠,出于无奈,还望叔父原谅。”永昌道:“我何尝不原谅你,但是家务事体,那一个没有?无非开门七件,或是添补衣服、置备器具等项。办好后,也要隔几天再办,断没有天天要办的。就算天天买些新鲜蔬菜,也只消清晨一办,就可到店。你看此刻日已斜西,有这个道理么?”许仙连连自认不是。永昌却一时气愤,又道:“哼哼!你还当着我不知道么?你的来迟,分明是有意的。只要我动了气恼把你职歇,你就可以进新店了!”许仙道:“断无此事!小侄怎敢?叔父休得听信人言。”永昌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为。你还要瞒我则甚?但我在此想,用不着这种办法,只要你老实对我说,别人家肯出多少脩金,我也可以照样。如果你另换新店,有人由你,那怕他铁包头、铜包脚,可要试试我做叔父的手段!饶他也没者这个胆量。我虽然这样说,并不是要你一世做我的彩计。你若能够自己开店,我决无一句说话,这叫做人望高走,鸟望高飞。倘然到别家仍做夥计,我的面皮,被你削尽了。唉!我叫你一声老贤侄,你也要想想前后,怎样来,怎样去,不要去了青竹竿,忘了讨饭时啊!”许仙听到了这两句触心话儿,又羞又恨,不觉面涨通红,眼中流泪,暗暗的叫苦。永昌也自知失言,连忙住口。
却巧喜官送进饭来,笑嘻嘻的说道:“许相公,吃夜饭了。”永昌就趁势脱卸到喜官身上去,骂道:“混蛋!一些规矩都不懂。我同许相公祖父相交,况且是大员外的徒弟,只有我可以埋怨两声。你是什么样人!也敢胡言乱语。我这里用不着,快与我滚出去!”喜官道:“我只说得一声吃夜饭呢。”永昌道:“你不用强辩了。停一回儿,你去买两尾鲫鱼、一斤肉,把肉切成圆子,塞在鱼腹中,请许相公吃夜饭。此刻老贤侄将就先吃一些罢。”许仙对小菜一看,无非三四碗百汁汤。暗想喜官狗眼看人低,有意端出来的。便答道:“小侄已经吃过,吃不下了。”永昌道:“既然如此,少停再吃罢。方才为叔的也是一时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店里去罢。”许仙告退而出。走入店堂,邱、周二夥见他满面愁容,眼眶含泪,晓得他受过员外埋怨,自以为得计,还在旁边说几句风凉话。许仙更觉得坐立不安,店里的生意都不顾。只看那太阳西下,好容易巴到黄昏时候,便唤喜官过来,托言身子不快,要想回家早些安睡,员外跟前代禀一声,说我明天到店,决不迟延。喜官道:“今夜员外叫我端整的鲫鱼塞肉,请许相公吃了回府。”许仙道:“多谢你家员外,实是吃不下了。你拿了灯来,我就要回去了。”喜官将灯取出,叮嘱他明朝早些到店,许仙点点头,接灯在手,急急忙忙出了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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