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无星,大风卷起半空中就已融化的雪,铺天盖地席卷宁静的城市。凌晨过后,路灯与霓虹都已暗去,原本“滴答”碰响的城市仿佛变得死一般沉寂。
于是电光闪动,漆黑的城市终于被照亮一分。雨水映着电光,顺瓦缝与街角流动,最终汇入阴沉的下水道。
漆黑的水沟里隐隐传出低沉的喘息与潜藏无尽恶意的笑声。
电光再次闪烁,终年沉积恶臭的水沟里忽然长出纤细的花托与茎干,一朵仿佛婴儿邪笑的瑰丽花朵悄然绽放。
***
叶黎又一次被深入骨髓的恐惧惊醒。他梦到了那朵仿佛潜藏无尽恶意的花。从半年前的一次宿醉起,他几乎每晚都会梦到那朵花。
每个人都会做梦,每个梦都光怪陆离。梦境本无逻辑,混乱无章,上一刻的花海可以在下一刻变成荒漠。或者说,混乱本身就是梦境的一大特点。
当一个梦有了完整逻辑,当某人每一晚的梦境都诡异连贯,当梦与现实完全混淆,毫无疑问,梦境本身便已成为最可怕的诅咒。
叶黎就被这种潜藏在梦境深处的诅咒折磨。他记得每一晚的梦,他甚至记得那一粒黑色的种子变成无边花海的整个过程。
每一朵花都面向他,发出“嗤嗤嗤”的诡异笑声,每一朵花都让他感到不可言的恐惧。
叶黎怀疑自己病了。他去偏远小镇找过德高望重的老中医,拿到静心安神的药方,每日坚持吃药,可惜梦境不散;他请过心理医生,做了无数次心理辅导,但他每次在心理医生宛如催眠的声线中入睡,便再一次进入诡异的花海世界;他被逼得走投无路,甚至病急投医,请游历四海的术士帮忙算命、做法事,结果当然毫无悬念。
对睡眠与梦境的恐惧冲破叶黎的心理防线,他变得神神叨叨,宛如疯子。
但他没疯。纵然他偶会做出些许令常人无法理解的举动,但他确实保持着神志的绝对清醒。
他的心里有寄托与慰藉。他的妻子何思语就是他与梦境抗衡的最强动力。
叶黎原本滴酒不沾,他心里对酒精怀有强烈的抵触。他唯一一次宿醉,便是他和何思语结婚的那天。面对宾客的衷心祝福,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举起酒杯。
讽刺的是,世人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叶黎也这么想,但那个洞房之夜恰恰成了他的噩梦的开端。
叶黎很爱何思语。纵然她嫁给他时,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别人的孩子,但他依旧无微不至地呵护她。他相信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总认为真心可以战胜世俗的一切恶意。
叶黎和何思语的初识远在学生时代。
何思语是十五中有名的美少女,心仪她的少年不计其数。她对男生总是温柔无限,无论谁对她好,她都一律照单全收。
那时的何思语被很多人诟病,甚至有人骂她婊子。
叶黎从来不这么想。他深信何思语是冰清玉洁的好女孩。当然,这并不是他的主观想法,他有充足的证据。
那是一个暑气未消的下午。叶黎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了何思语。夕阳洒在她的月白色裙摆上,她仿佛变成了温柔的仙子。
小区的垃圾桶边环绕着数只流浪橘猫。它们饿坏了,都把脑袋探进垃圾桶,寻找能吃的食物。
何思语就蹲在垃圾桶边上,掏出提包里早就买好的猫粮。她甜笑着抓出猫粮,喂食这群早就饿坏的小猫咪。
叶黎远远看着。那时他无比肯定,世上绝对没有比这更美丽的笑容。
一个如此美丽善良的女孩子,当然不会是别人所说的婊子。
那之后,关于何思语的流言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声称亲眼看到她去妇科医院做流产。
叶黎将信将疑。为此他亲自找过何思语。只不过他们那时对彼此都非常陌生,很难正常交流。叶黎红着脸支吾许久,却连一个字也没问出——他并没有质问她的立场。
何思语回以无限温柔的一笑。
他们的第一次“谈话”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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