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一直送方旭进到候机大厅,刚准备回去,却见这丫头手中的身份证和机票都掉到了地,却浑然不觉,这是东西都拿不稳了啊,还是失了魂魄?老宋觉得还得给她来几句猛的,要不然指不定这山长水远的回去,路还会出什么事呢。
他一边跑过去帮她捡起证件,一边装作严厉地说:“你这样怎么能叫人放心呢?山长水远的,你掉这掉那,哪能到得了家?你不能这样啊,你妈就你一个,她这会儿可等着你回去拿主意,等你拿钱办事呢,你可都有准备?”方旭脑袋轰地一下,眼前立马浮现出母亲的脸,钱?对啊,需要钱,她是存下了一点钱,可不知道够不够用。
堂弟在电话里什么也没说清楚,只一个劲叫着:“姐,你快回来!”方旭隐隐听到电话里一片嘈杂的哭声,紧张地问他是不是奶奶没有了?堂弟哽咽着说:“是我叔……快不行了……你赶紧回来吧……”便匆忙挂了电话。可那一瞬间,方旭分明听到了鞭炮声,心里顿时明镜一般——不是快不行了,恐怕是人已经没了,可又忍不住仍然抱有那一丝一毫的希望,希望能有奇迹出现。父亲才四十六岁,自己甚至都还没带他到广东来看过一眼,怎么可能?之前听母亲说父亲有高血压,平时爱喝酒,难道是犯病?还是意外?
近几年父母感情一直不和,总在吵架,父亲的酒喝得越来越频繁,电话里有时都能听出他的酒意,说母亲不理他、嫌弃他。母亲则说父亲总是偷偷喝酒,吐得到处都是。两人轮流打电话给女儿诉苦,控诉对方的过错,抱怨这日子过不下去,有一次方旭火了,冲口而出说:“那你们离婚吧!”便挂了电话。事后觉得有些后悔,想着是不是应该写一封信,请求他们的原谅,也请求他们彼此宽容和理解,却始终没有下笔。方旭一直期望着这只是老人更年期的烦躁症状,心想他们闹一闹应该就会好的吧?都闹了这么多年了。结果没能等到老人们的和解,却先等来了噩耗。
车近家门,远远地,方旭已看到家门口成排的挽联和花圈。腿肚子立时发软,下车便直接瘫到了地。她看到亲爱的父亲双眼微合,平躺在一个门板,被人从屋里抬到了门前,她哭喊着扑了过去,却被人紧紧从身后抱住,那人大声喊着说:“算命先生说了,你八字犯冲,不能让你的眼泪碰到你爸身,要不然你爸会不了路。”
去他妈的封建迷信,方旭发狂地挣扎着,口不择言地大骂:“王八蛋,放开我,王八蛋……”被骂的表姐抱着她一同痛哭,她心疼妹妹,也心疼年轻早逝的舅舅,却仍半分不肯放松怀里的妹妹,这是母亲专门交待给她的任务。“我就抱一下、就让我抱他一下还不行吗?就一下,我求求你们了……我求求你们了……”方旭的手触到了父亲的脸,父亲的头发,他怎么会瘦得这么厉害,脸颊已深深陷了下去,短短的半年时间,父亲的头发竟花白了一半。喊一千声爸爸,道一万句对不起,他也听不到了……
隔壁大伯将一碗饭菜连碗摔在了地,拉长声调喊一声:“送亲人吃饭路了啊——”,木板便被人抬了火葬车。
方旭是独生女,按照乡俗,应该由家中男丁抱亲人的遗像送葬山,但是父亲只有一个胞姐,早已外嫁,大伯与方旭家虽是同宗,但不同族。乡下倒也曾有过这种代为行孝的先例,大伯便主动问方母是否需要堂侄来抱遗像。母亲却坚持说:“旭她爸一直将她当儿子养,让她抱吧,他会希望让她抱的!”
父亲葬在祖坟山爷爷的坟茔侧后方。下葬时,大伯从坟堆往周边撒糖果和硬币,送葬的人们纷纷去抢。大伯专门走到方旭面前,递给她一块用白纸包起、中心被对穿了一条长长的白色棉线的麻饼,要求她必须在坟前吃下去,说这样才算是完成仪式。方旭哪里吃得下去?当面临人世间这最大的无奈,悲伤弥漫整个胸腔和大脑,人丝毫都感觉不到饥饿。大伯轻拍着她肩膀说:“你必须得吃啊,你吃了,他才会安心地走!”方旭只好含着眼泪几口吞下。这是她两个日夜以来,唯一的一次进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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