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只见过这人一面,却从未忘记过他的样子,那日他先拦着清欢出芙蓉川,而后在暴雨中送清欢回宫奔丧,只是未曾想今日会再见。
从拱卫京畿的羽林郎到宫内飞骑尉,不过短短几年宫内已是人事浮动变化万端。
清欢沉默地点点头,抬眼望去,见九中侍和钦天监在仪仗前。
“靛儿姑娘请随卑职来。”
清欢瞥见如意打马伫立在不远处眺望着永厚陵的方向,背影融入山风中,半响扭转马头回来,脸色平淡对靛儿问道:“你自小在永厚陵长大?”
“是,是……奴婢的父兄都是拱卫永厚陵的陵史,奴婢就在永厚陵出生。”
如意又望了一眼永厚陵,问道:“永厚陵可供佛?可点长明灯?”
“禀大人,有……有一尊佛像,长明灯昼夜不歇,终年不断…….”
如意下颌绷得紧,面浮出个讽刺又冷清的笑,而后自顾自地摇摇头,“罢了,你去吧。”
靛儿松了口气,向清欢告辞。
清欢摆摆手,“回去吧,不拘你在家住几日,陪完你家里人再回宫。”
“奴婢多谢公主。”
如意打马在清欢车辇一旁沉默半晌,待要说些什么,清欢落下帷帘,将自己与这一切远远隔开。
是夜歇在龙洼行宫,龙洼行宫没什么别的,倒有数株虬结成一片的野梨树,每年清明宗室来皇陵祭奠都要在此停驻,只因这几棵野梨树花开千朵晶莹如雪,风中盘旋舞落如雨,香气清冽远远可闻见。
但奇异的是,这几棵梨树结果却酸涩不可入口,后来行宫里的人开始用其酿酒,酒出后芬香扑鼻清甜回甘,取名叫做梨花白。
民间纷纷效仿此种酿酒法,但最好的梨花白只在龙洼行宫里,是专供祭祀先祖之品,每年也只有极少几坛能入禁内。
清欢幼时曾偷偷尝过一口,最后醉在母妃怀中,抱回星河苑的路途中她嘟囔了一路好甜好香,从此也养成了爱喝酒的毛病。
清欢替下常服,换了斩衰粗麻,去内殿一烛香,途经那几棵枝桠相缠的梨树,此时花期已过满树葳蕤,枝桠里藏着几个赭青色果子。
“也不知这果子现在有没有好吃点。”清欢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总该甜了些吧。”
行宫里的太卿却摇头,“休说人了,山里的鸟雀也不爱啄这又酸又涩的果子。不过嘛,也许正是它知道自己这果子太酸,才拼命开花,才酿出这么好的梨花白,要不然它早就被砍了,公主您说是不是。”
“太卿的意思,倒宁愿它们酸的好。”
“老夫宁愿它们一直这么酸下去,若是有一日甜了,可能就是几株普普通通的梨树,往市集三个卖一文钱,权当稚童贩夫解渴充饥之物罢了。”
清欢伫立片刻,笑着点点头,往内殿走去。
*
内殿分割数殿,陈列的俱是皇族宗室灵位,高祖出生于前朝山南节度使家中,聪慧善战胆识过人,而后是太祖和太宗爷爷,清欢的皇爷爷在她小的时候仙薨,而最新的两座灵位是清欢的父皇和铭珈皇兄。
在这灵烛白幡之间,柏香浓郁里,清欢心中有愧却又难以向列祖列宗启齿,不知是从哪儿开始出错的,她全然不知应该从哪年哪月更正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如果没有蕊淑妃,皇不会荒唐行事,如果那年清明她多了一个心眼,在临华门前拦住皇去天庆观,蕊淑妃就不会复宠,如果她从一开始就听从母妃的话,那就是个全然不同的今日,何至于如今,这不知如何说起,不知该怨谁的结局。
铭瑜登基,母后掌了后宫,可这时局仍像嵌在她肉里的一根暗刺,不知扎在哪一处,拔不出,说不明。
嬷嬷轻声在身后道:“公主,可以了,已经入夜,明日一早还要去皇陵祭拜。”
双膝已经发麻,宫娥扶着清欢起身。
清欢点点头,“两陵路途尚远,明日宜早行,此外……嬷嬷去与秉笔太监道一声,明日仪仗从简些,另请钦天监大人着人往各陵进香祭拜,毋须跟随本宫去永昭和永嘉陵祭扫。”
嬷嬷应了一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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