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笔大人僭越了。”清欢皱起眉,朝后退去,“尊卑有份,下有礼,请秉笔大人回驾。”
如意的身形逆着光,沉在明暗不辨的阴影里迈近一步,捻着发尾目光灼灼凝视清欢,又调笑似的贴在唇鼻之间深嗅,意态风流,嗓音缥缈:“我的清欢,回来了……”
他的手探在半空中,仿佛在清欢脸庞轻轻触碰,“我的清欢啊……”
黏湿的目光如同幽暗的浑浊的不可自拔的泥潭,混杂着屋里香气陈郁,让人喘不过气来。
清欢有些莫名,更有些可笑,睨着他道:“秉笔大人,你竟是糊涂了。这里的不是别人,是归来吊唁先帝觐见新君的北宛王妃,曾经的大宋镇国公主,请大人瞧得仔细些,莫唤错了称呼,惹了笑话不说,也逾了规矩。”
“清欢生气了。”如意眉眼里俱是温柔,盈盈望她,却带些无奈的兴味,“可是谁在路惹得公主如此不悦,小人把他揪出来治罪可好?”
清欢蹙眉盯着他,“秉笔大人,你知道本宫在说什么,深闺重闱多有不便,大人还是退下的好。”
如意别有深意地瞧着清欢,又是轻飘飘地叹了口气,“听闻公主要回来,小人心里欢喜得很,日日夜夜盼着望着,想要车辇行程快些,却怕公主受不住奔波身体受累,又要行程慢些,可偏偏心急如焚,恨不得生了翅膀飞到公主身边的好…….”
清欢冷冷打断他的话语:“本宫累了,大人还是请回吧,若有什么别的话,也可留到以后再说。”
身边的烛火突地腾越而起炸了个花子,如意的唇角轻轻勾起,又跌落,再勾起,垂下的睫挡着他黑黢黢的眼,半响里寂静的屋子里传来回语:“是了,以后再说也不晚…….”
鱼贯而入的侍女低垂着头,抱枕展榻,都是清欢曾经用惯的旧物,香是鹅梨帐香,枕是香草软枕,暖一壶冰露花茶置于榻边,瓶里插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星河苑。
如意背手站在碧纱帐外,仿佛站在云里,仔仔细细看着宫人们的动作。
靛儿滑落帷帘,端着一杯清茶出去,“秉笔大人,公主要就寝了,请回吧。”
并没有什么声响传来,清欢疲倦地蜷在椅,木然看着燃香的宫娥净手挽袖,点起香丸送入狻猊炉中,袅袅青烟若有若无,游丝般消散在空中。
长夜如小年,漫漫无期待终日。
靛儿守着一盏微烛做女红,清欢在床间挪腾转身难以入眠,起身撩帐看着她做活计,“你在做绣囊?”
靛儿羞赧地沉吟片刻,方才轻轻点头,又起身为清欢斟茶,“可是烛火扰了公主安息,是否要奴婢换明月珠来?”
清欢摇摇头,很久之前她也曾偷偷地在灯下做过一个绣囊,只是远不如靛儿做的这个精致,“里里外外也不缺这些东西,何苦自己亲手去做,你这样仔细熬坏了眼睛。”
靛儿抿抿嘴,嗫嚅道:“也不是……”
清欢瞥了眼桌的绣囊样式,略有诧异道:“是为朝夕做的?”
靛儿默默无言收拾起针线,“夜深了,公主劳累了一日,还是早些睡下吧。”
清欢无奈地望着她,匆匆回宋甚至没有来得及向朝夕道一声别,如今万般忖思,日月城消息尚未传来,不知有何变故,他日再归北宛,又是一番怎样境地,谁都无法预知。
凭栏推窗,夜露凉重,江风带着微腥,一轮残月静静悬在江面,月影和渔火舟灯,水波浪声搅在一处。
远远的清欢看见船首立着一个朦朦胧胧人影,风袍冽袖,背影清隽,如诗如画,亦如往昔。
并不安稳的夜,梦里浪涛拍岸之音萦绕在耳,晨起推窗,风涌浪击鼓动耳膜震震作响,窗棂角落伏着一群朝生暮死的敛羽蜉蝣躯体,随着晨风的吹拂卷入清朗空中。
万物不过是沧海之一粟,于此时此地竟依稀生出随波飘零的浮萍之感。
而在这薄薄晨雾里,喧嚣乍起的江流中,往来忙碌的商船载着南下的山珍奇货、北的丝绣粮食,轻快穿梭在两侧,甲板的船夫扯着嗓子喊着号角飘荡在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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