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难当的日头里,牙子海徐徐缩成一弯新月,低浅滩涂几乎在一夜之间长满了青青水草,不久之后,纡紫的鸢尾花便铺天盖地占据了牙子海沿岸,把一潭蓝碧碧的湖水染成水靛色。
城里的女子多摘此花捣做染料,做一身深紫浅绯的裙裳,北宛女子称之为鸢尾裙,也能捣成花汁做豆蔻胭脂,涂在额面上,自有一种异乡绮丽之美。
清欢甫从睡梦中醒来,愣愣躺在床间望着头顶的素帐出神,帐外靛儿领着侍女们捧着盥洗器具,鸦雀无声地静立。
一晃神,她还觉身处星河苑的阁子,窗外是啁啾鸟雀婉转繁花如画,却不料在这白墙雪洞的日月城,已近半载。
今日是北宛王的生辰庆典,不可耽误,清欢自起身,侍女已机灵地撩帐伺候,前前后后伺候完,又被扶坐在铜镜前梳头装扮。
呼延旻也起了,此时大步跨进清欢屋里,撩帘子一看她满头珠翠,背着手踱至她身后,愉悦笑道:“好,就冲这满头珍宝,也定能把父王身边的那群女人气得吐血,自惭形秽。”
清欢摸摸头上璎珞,招呼着侍女取下些花钿,“会不会太招摇了些?若是撞了其他王子妃的风头,那岂不是不妥。”
呼延旻拦住她的手,“举国女眷,哪个有公主尊荣,再怎么些招摇,也是应当。”
清欢不置可否,让侍女摘下头上明珠冠,换了个小的流云冠,才歪着头瞥他一眼,“今日父王生辰,怎么还穿得这般随意。”
呼延旻一袭单袍黑靴,袖口挽至手肘,发髻用青带束在脑后,一如既往的潇洒模样,“寿辰摆在猎场里,父王定要众人马赛打猎,穿多好也是糟蹋了。”
他总是这样,无人拘管,便由着自己磊拓舒适不拘小节,多少年来的衣裳都是身边侍女做的,哪里有个锦衣玉食的王子样。
清欢扶着发髻站他跟前,踮着脚无奈道:“头低些,我替你把发巾束好。”
呼延旻的眼眸灿若星辰,低下头任由清欢整理着他的头发,又牵着清欢滑落的袖子,眯着眼道:“今日天热,到了围场你就陪父王在荫棚下坐着,这儿太阳不比得汴梁,又毒又辣,晒不得。”
清欢笑道:“别的女眷们都要亲自上马猎物,就我一人菩萨似的供在树荫下跟你父王看戏,可要惹人笑话了。”
呼延旻也笑,“她们都是部落里的女儿,从小跑着马在草原上长大,岂能与你相比?你就陪着父王说说笑也好,总强得过在下头拼杀的他们。”又道:“我去打几张獐子狐狸皮,给你做狐裘过冬。”
清欢点头,“好好好,我知道了。”端正起他的头,满意地看两眼,唤过侍女:“把那条给王子新染的绯紫腰带拿来,正衬这身袍子。”
呼延旻不解问道:“什么腰带?”
“靛儿她们去牙子海摘鸢尾花来染衣裳。”清欢回道:“我手笨,染不了衣裳,只做了条腰带。”
呼延旻一把捉住她的手臂,含笑望她,“清欢。”
“嗯?”清欢不解问道:“怎么了?”
呼延旻笑得柔情蜜意,“你特地为我做的?”
清欢点头。
呼延旻俊朗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北宛果然民风彪悍,北宛王重疾在身,也是罔顾大夫嘱咐,兴致盎然在百兽园搭了观台,架起火堆宰牛烹羊。
喝过了浓香扑鼻的羊羔酒,架在火架上的羊肉已被烤得油水滋滋作响香气诱人,洒上一把粗盐一把胡椒一把草籽,浇上甜滋滋蜂蜜,光膀子的厨子用斧子劈下大块肉,连腰带腿,直接端到他们桌前。
习惯了宫里小银刀切肉、细筷吃饭的生活,香气扑鼻的羊肉哐地一声砸在桌上的时候,清欢虽然面不改色,心里已经惊得目瞪口呆。
呼延旻笑望着清欢,从腰间抽出匕首切下一块肉,递到她的面前,“试试。”
清欢向来讨厌羊肉的膻气,此时也被勾得凑在匕首前,张嘴把羊肉吞下,随后直勾勾望着呼延旻,眼里只有四个字:惨绝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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