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云居士此时目不转睛地瞧着董老大。人生若是只如初见,又何来那么多的忧伤,那么多的离愁,那么多的心碎。离别是为了重逢,然而重逢比离别更令人黯然销魂。流年暗换,白云苍狗,说不尽的物是人非事事休,道不完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董老大垂下头,就如当日他第一次看到她时那样,只是他已经垂垂老矣,不复当年雄姿英发,倜傥不群,而她也已经到了美人垂暮的时候。
那年他三十八岁,已经名驰宇内,即便是当时的江湖第一人骄阳帝君萧寂崖和河洛神侠秋霜白对他也素有耳闻,秋霜白甚至还具笺相邀,请他共襄为神州侠侣万象真君和麻衣神女祝寿的旷世盛举。那时她刚过双十华年,随着他在洛水河边与天下英雄畅游了十八天。
洛水汤汤,杨柳依依,所谓伊人,正在水中央。
杨之秋没有留意到江郎那双沛如春水的眼睛一直关注着他的神情,而他正神情黯然地注视着天云居士和董老大。他本是一个不该出现的人,然而造化捉弄他偏偏出现了,而且出现在极为不适当的时候。
十八年是如此的,今日又是如此。
董老大终于抬眼望向天云居士,道:“阔别将近二十年,你似乎老了很多。”
天云居士道:“这将近二十年来,我足足找了你十六年,如果不是两年前有人向老夫说起川南十八青龙的事情,提到一个叫董老大的女人,老夫还不知道你究竟身处何方。”
董老大道:“所以你才会在那个时候定下了今日之约。”
天云居士道:“你应该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董老大道:“我知道,今日是我离开你的日子。”
天云居士突然笑了笑,笑容平和而且淡泊,道:“今日还是我们的孩儿出生的日子,老夫止看了他一眼,你便把他也带走了。这些年来,老夫除了找你,也在找我们的孩儿。”
董老大神色骤然凄楚欲绝,道:“这些年来,我也在找我们的孩儿。”
天云居士仰面望向长天,两行清泪簌簌而落。莫道大丈夫无泪,能歌能哭方为真豪杰。
他任晨风吹干泪痕,道:“你将孩儿带走,又将孩儿弄丢,且不问你我之间的恩怨,即是对孩儿而言,你也枉为人母,愧对天地。老夫约你今日了结一应旧账,也是为天地伸张正义。”
董老大蓦地嘶声道:“当年我离开你早已经成为飞尘,其间是非对错,你我都是心知肚明。孩儿丢失之事,我委实难辞其咎,难逃天谴,这些年来,我何尝未曾因此事而痛心疾首过,只是天海茫茫,风尘滚滚,我纵是遍寻天涯海角,也了无音讯。”
天云居士缓缓道:“多言无益,何必浪费口舌。老夫今日只求讨个公道,做个了断。从眼下看来,你的手下都已经被老夫的天雷笑所伤,难能为力了,至于杨先生,老夫虽然不敢妄言轻取,也费不了多少手脚。”
听他这么说,杨之秋不禁脸一红,低头不语,暗暗思忖,自己的确不是天云居士的对手。
董老大道:“我的手下本就是些酒囊饭袋,原不指望他们有何作为,杨先生固然在武功修为与你难争短长,但是八部天龙棍法独树一帜,甚是精妙,也未必不能与你周旋。我虽然只是跟你学过两三年的武功,但是你莫忘了当年在洛水河边为神州侠侣贺寿之际,麻衣神女前辈曾经送给我一套玄阴无极神功秘笈,这些年来我自然勤加修持,固然未臻化境,却也拿得出手,与杨先生协力未必不能在你面前争个短长。”
目光一飘,寻到了仿佛置身于世事之外的江郎,接着道:“江郎虽然与我素昧平生,只是昨夜方才请来,不过他生性恢弘开阔,见不得世间不平之事,绝不会袖手旁观,不予援手。”
天云居士的眼神也落到江郎身,淡淡道:“听闻江左布衣喜欢多管闲事,无论到了哪里都要生出许多事端,不过他总不能不问是非,贸然行事。”
江郎不能再噤口不语了,他虽然不想惹起事端,但是事端总是寻他的晦气,他虽然不会引发麻烦,但是麻烦每每与他形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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